岖,落花纷纷,鲜血滴落,母亲以巨大的忍耐力抵住了病痛的袭击,背着他一路奔逃,直至力竭……
那夜月华如银,遍洒大地,耗尽心神的母亲躺在幽深的潭边,伸出手来抱着亦已奄奄一息的他。他无法伸手,只能挣扎着伏在母亲怀里,听到她以隐忍又柔和的声音道:“小初,要活下去啊……无论怎样,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素来沉默的母亲在这世上留给他的最后话语。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无法接受事实,无法接受一直陪伴于身边的母亲最终化为一抔黄土。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至亲的死亡。母亲活着的时候被逐出唐门,并不曾被连海潮明媒正娶进家门,甚至在死后都无法好好安葬。她如一株孤弱而坚韧的白兰,静静绽放,悄悄凋零,除了有一个儿子之外,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琼台灵溪,是她长眠的地方。
连珺初只是听连海潮提及过一句,他甚至不知道每年清明忌日,有没有人会去祭拜母亲。那么多年了,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曾再次踏足这片留下过淋漓鲜血的土地。
而今机缘巧合来到故地,从来都回避这段创伤的他,远眺着那云雾背后的山岭,再也不能就此离去。
他没有要求应龙与重明也跟随而去,而是独自踏上了通往琼台的山道,道路并不好走,当年他和母亲是被捆绑在马车内带到了山里。如今一路寻觅,幽壑深林间人烟稀少,连珺初只能凭借着当年连海潮说过的话语朝琼台灵溪行去。
据说那里山水环绕,每当夜晚则月光皎洁,笼罩四野,可称是绝佳之地。可对于母亲来说,再美的景致,又怎能消除漫漫孤单?
他在这清冷之境跋涉许久,找到那座坟墓时已经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古木参天,常绿乔叶掩映之下,从很远的地方就可望到洁白玉石砌成的墓穴。果然如连海潮所说的那样,前有灵溪潺潺,后有苍山郁郁,但这精致的坟墓前,却只有一块无字的墓碑。
她既不是唐门的人,也不是连家的人,如此尴尬的身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入殓安葬于此。
连珺初望着这一片空白的墓碑,忽然很想问一问母亲,穷其一生,到底求的是什么,又可曾真正幸福快乐过?
短短一辈子,背负了那么多的痛苦,最后拼力救回他的一条命,却留下他独自苟活于世。他一直记得那句“要好好活下去”的话,于是他忍受着日日夜夜的煎熬走到现在,可是当他再次面对母亲,面对这苍凉的空白时,只觉悲从中来,好似这十多年来的寂寞与苦痛,尽数扑面涌来,叫他无法抵御。
远处不知何方飘来呜咽箫声,和着清风时断时续。他累极,倚坐在母亲的墓碑旁,什么都不想管,只是望着雾霭云烟,恍如一梦。
脑海中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种种经历,从幼时遥望高高飞起的纸鸢,到那个女人不顾他的哀求而飞快挥下双刀,再后来,便是长长山路,踽踽独行,背着竹篓来回于寂静月下……无法遗忘的痛,终究成了既成的事实,可是还有许多东西,也无法遗忘。
比如,岳如筝。
——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小唐,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连珺初一直记得这句话,三年前她离去后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心头萦绕着的,便是她开玩笑似的的话语。
长长的山路上,有他,也曾有她。寂静的小院里,她会倚着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开心时,她会抱住他笑,眼睛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星。生气时,她会独自趴在一边,执拗地落泪。细数过去,与她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却又那么刻骨。戳向他脸颊的笔杆,撕成两半的信纸,塞到唇边的糕点,并肩静望的树影……那些印迹似乎是被遗漏的沙砾,一点点一滴滴,被岁月的浪潮卷走,却在这一刻又侵上心头。
忘不了,即便是刻意去憎恨,去回避,千方百计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无论是她糯糯地叫他小唐,还是生硬地喊他连珺初,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行,有哪个时刻不是深深的烙印?
母亲在临终前的希望只是让他好好活下去,或许,这一句最为简单的话,需要他用尽全力去践行。
——这些年来,过得快乐吗?
明明知道答案,不知为什么,却在此时想问问自己,也想问问那个她。
离开琼台的时候,箫声渐渐消失。他没有多想为何在此绝境会有旁人逗留,只是回望墓碑,许下了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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