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会已经结束,接下去是文艺慰问演出。戏台上的幕布拉上了,借着从戏台上透出的灯光,可以看到台下坐得整整齐齐的队伍。政治处袁主任正陪着从后台下来的慰问团领导有说有笑地朝大队办公楼走来。
杨立诚向左一拐,绕开慰问团一行,上了山坡。
大队机关干部宿舍座落在操场北侧的山坡上,是一排石砌的平房,有一条石块铺成的小路和办公楼连接起来。杨立诚打着手电,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仔细寻找落脚点,当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来,发现一排房子只有西头的一个窗户亮着灯。他走过去,举手敲了敲门。
“哪位?”吴洪坤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杨立诚,感到有些意外,“哦,杨政委呀,请进。”
杨立诚进屋,首先环视了一下房间。房间里摆设再简单不过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两抽屉办公桌,一张方凳上放着脸盆,一个用炮弹箱拼成的箱子挤在墙角,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而冷清。放在床头的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放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唱段,杨子荣正在用假嗓子唱道:“……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
吴洪坤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站着不说话,等待杨立诚开口。
“老吴,没有去看演出?”杨立诚递过去一支香烟。
吴洪坤接过烟,杨立诚用打火机给他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支。
吴洪坤吸了一口烟,说:“去看演出?我既不是舰上的,又不是勤务处的,也不属大队机关,连家属也算不上,我去看演出,挤在哪个队伍里?”
杨立诚苦笑:“老吴,你只是暂时等待分配工作嘛,干吗那么消极?”
“等待分配?我好心的杨政委,你还是不要再鼓励我啦,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是山穷水尽啦,只有向后转一条路了。”吴洪坤情绪不高。
杨立诚一时无话,他知道吴洪坤讲的是实情。
这批参加“三支两军”干部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当年挑选去参加“支左”的干部,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派出去的都是政治思想好,军事技术过硬的年轻干部。可是过了五六年再回到部队,年龄偏大了,位置也没有了。重新分配工作吧,继续在基层干,年纪偏大了,和现在要求干部年轻化政策相违背;放在机关当参谋干事吧,又委屈了他们,大方向是等着安排转业了。最近有消息说,这批“支左”回来干部的转业命令春节后就会下达。
“杨政委,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摸黑上我这威虎山,该不会是来献联络图的吧。”吴洪坤用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情节来调侃。
“老吴,你的嘴还这么厉害。”杨立诚拿开脸盆,搬过凳子,不请自坐。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吴洪坤是金沙江舰的舰长,杨立诚是政委,两个人工作配合默契,全舰各项工作搞的既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金沙江舰连续2年被树为南海舰队“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单位”和“军事训练标兵”,成为全舰队少数几个“双先进”基层舰、连单位。1967年6月吴洪坤参加“三支两军”工作,8月杨立诚升任大队政治处主任,接着作为基层“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先进单位”代表到北京出席海军“首次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大会闭幕后,又参加报告团到各部队巡回讲演传经送宝,人还没有回到军马岗,大队副政委的命令就已经下达了。大队政委上调基地政治部后,他就顺理成章当上了炮舰大队的政委。6年中杨立诚可谓春风得意,可是吴洪坤到地方上转了一圈,回到部队,不止是原地踏步,连位置也没有了。
“老吴,家里还好吧?”杨立诚先打温情牌。
“还可以吧。”吴洪坤说,“现在学校学工学农实践课多,文化课的比例少,她这个老师在学校一星期上不了几节课,比较清闲,晚上和星期天常给两个孩子吃些小灶。”
“你家的条件好,孩子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我那个儿子都上初中三年级了,连二元一次方程组都不会解,数学考试从来没有超过50分。我骂他不好好学习,将来成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无用之人,当水兵都不够条件。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交白卷都可以成为反潮流英雄,他考30、40分的好歹也算个勇士。”杨立诚有些痛心疾首。
“现在不是在批林批孔吗,不是说知识分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吗,还说‘知识越多越反动’,你整天抓政治教育,却还要儿子读书。原来你这个大队政委啊,口是心非,是个两面派。”吴洪坤话里明显带着嘲讽。
“老吴,别取笑我了,你还不知道当政工干部是什么滋味?上面来一个文件,你就得照文件的要求布置下去;一会儿来个通知,你就得按通知执行,让你批谁就得批谁,不管这个人是死人还是活人。要不然,轻的是阶级感情问题,严重了就是立场问题,路线问题。”杨立诚真诚地说,“说白了,我们只是一个执行者。”
吴洪坤站着有点累了,便坐在床沿,不无讥讽地说:“听说上面来人调查你?你们这些搞政治的,整天在无产阶级立场问题、对毛主席感情问题和路线斗争中绕来绕去,这下子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杨立诚把手中的烟蒂扔掉,从桌子上拿起香烟,抽出一支,吴洪坤递过打火机,杨立诚接过来把烟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地说:“我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在北京开会的时候跟叶群和李作鹏握过手照过相吗,现在要查我和他们的联系?你说说,他们能看上我这个小小的团级干部?哼,还说我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那很难说,反革命的手有时会伸得很长。”吴洪坤不饶人。
“老吴,你看,又来了,我们在金沙江舰一起吃了那么多年海灶,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是在基层干实际工作的,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什么‘路线斗争’。看来我在部队也干不长了,说不定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去了。”杨立诚苦笑。
“你这是什么话!也许政策会变呢,这也是常有的事。我才是‘五年一觉邯郸梦’呢。”吴洪坤突然对杨立诚产生了同情。是的,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我的大政委,说吧,黑夜爬上山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嘀,嘀,嘀,嘟——”收音机传出了正点报时的信号。一段陕北民歌旋律的浑雄音乐过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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