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春

    “安儿。”瑞王爷从帐外走了进来,却没有看向我，反而看看一脸灰败立在一旁的柳青函，神色如常，似是未看到眼前情形,未听到我们刚刚所说的话，“青函，你先下去吧。”

    柳青函似是有一丝犹豫，开口欲言，最后还是生生忍住，躬身一礼，向外走去。行至帐门处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向我望去。

    然而我已转开脸去，不再看他。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多少年里,我一直不能猜想，当时的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看着柳青函终于走了出去，帐外亦听不到人声，连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我这才意识到，瑞王爷已悄悄将这大帐四周之人都调开了。

    这时，瑞王爷才回过头来看我，目光温润，道：“安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默默不语。他是我在这世上遇到的第一个和善待我的亲人。在那个让我惧怕得不敢靠近的皇家中，他是第一个鼓励我、给我信心和勇气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这样问我可有大碍。

    见我始终低头不语，瑞王爷这才叹了口气，再开口声音已冷上去多：“安儿，你可有话要问我？”

    我抿了抿唇，竭力告诉自己，不能对这人不敬。然而好多事情，千头万绪，待他终于这样面对面的站在我面前，给我机会发问，我却不知要从何问起。

    “皇叔……”艰难的开口，我突然发现，这比面对柳青函还要困难。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那双平和温润的眼睛静静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我喉头嗫嚅几下，终于还是开口问出我最在意的那个问题：“柳青函……他为何还在这里？”

    在我提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瑞王爷那张脸苦涩的笑了起来，带着些许不忍与怜悯。这让我心中更是揪痛。

    随即，他又恢复寻常神色，点点头，道：“安儿，你不能赶他走。”

    “为什么？”我追问道。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却没再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有些激动起来，“皇叔，当初你并不同意他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你都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他与岐王的事，你知道他对岐王的心思，你知道他最终会为了岐王……为了岐王……”

    一阵哽咽，我说不下去。

    回想当初，瑞王爷便对柳青函有些芥蒂。那时他不止一次提起柳青函的事，提出让我对他小心，甚至不要留他在身边。

    “因为那时你说，你信任他。”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是啊，那时候，他不止一次告诉我，柳青函身世背景不同寻常。可是，是我自己那么坚定地告诉他，我信任柳青函。

    于是这些其实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么？我望着瑞王爷，却见他眼神冰硬起来。

    “因为你信任他，所以他必须留着你身边。”瑞王爷贴近我，伸出手来抚过我的脸颊，将我散在颊边的发丝捋过去，说道：“因为只有他，才能伤你最深。”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能置信。

    这一刻的瑞王爷，眼中神情温柔到让我陌生起来。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么轻信，那么青涩。看着你说着信任的表情，我怎会猜不出你的心思。不能确定，几番提醒，可你依旧执迷不悔。所以，我终于这么决定，就让他留在你身边。我要看着你遍体鳞伤。”

    那只手仍在脸上，轻柔的抚着，我却几乎窒息。

    “安儿。”他如同叹息一般，唤着。就像呼唤最亲密的子侄——是的，在他心里，我确实是他最喜欢、最亲近的侄儿。

    “安儿，不要怨我。”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那温柔的力度却几乎划开我的皮肤。

    “安儿，你还不够。很不够。你太轻信，太单纯。你甚至不能自己思考。安儿，你总要受这么一次伤，才能成长，成长成为我所期待的样子。总要有人被你全心全意信任，又狠狠背叛，你才能懂得什么是信任。”他目光柔和，几乎滴出泪来，“柳青函就是那个人。”

    我只觉脸上麻木。

    他的手指抚过，带起一阵湿意，又迅速被那指尖拨去。

    “安儿，安儿……”他声音中有那么明显的怜惜，让我疼痛。

    “他们的事，你都知道。包括岐王，包括闻人烈。当初灃县城相遇，正是你在暗中探查闻人烈与岐王之事，对不对？”

    “这半年来，你与武杨其实一直都在濯郡潜藏暗查，岐王之事你们早已探知。只是你什么都不说，甚至不曾露面，只是看着我，看着我……”

    看着我一点点走进圈套，终于如他所愿，跌得遍体鳞伤。

    瑞王爷微微垂下眼睫，随即又抬起眼睛来看着我，答道：“是的。”

    “又是为了让我……更好？”

    他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我。却已经将答案全都说了出来。

    我惨然一笑，道：“那现在呢？我是否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了？”

    听到我这样的询问，瑞王爷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犹豫，却抿起了唇，并不说话。

    我只觉心中慢慢平复，抬起手来，抹了把脸，道：“不管怎样，我要他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他。”

    瑞王爷抬起头来，依旧用那么悲悯的目光看着我，道：“不，安儿。你不能赶他走。他必须留在濯郡大营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他是我的家仆！他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当初岐王也不能将他讨回去，如今你更不能将他强留在这里！我不同意！”

    我激动起来，瑞王欠身，按住我双手，我只觉被一股巨力死死钉在榻上，动弹不得。

    “你知道的。那卖身契……其实什么也不是。”他只是这么淡淡的说着。

    我却听不进去他所说的，用尽全力，却仍是挣动不了分毫。终于颓败地放弃，瘫坐在榻上。

    “为什么？”

    瑞王爷放了手，答道：“因为柳青函现在是赟沛阁的人。”

    “什么？！”我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赟沛阁我当然听说过。这据说是大堇王朝中最神秘的组织，势力庞大，几近朝廷。在我看来，这赟沛阁相当于后世的特务组织，却远不止如此，阁中体系庞杂，文武政商无所不包。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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