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还没有自大到会这么误会。
看他的样子，三十出头，便已做到一郡都统，可谓年轻有为。然而为人却耿直不阿，嫉恶如仇，更兼没有靠山，想来前路也是茫茫。想起初来时柳青函分析，他未必对我无心，只因他也想找棵大树好乘凉。
只是我是否是那棵乘凉的树……恐怕他仍在犹豫。
我暗自沉吟，不经意对上身旁柳青函的目光。他随即笑笑，只是一笑，却让我瞬间明白他已懂了我所担忧的。那笑容温暖，那眼神关切，也便让我不再焦躁，不再担忧。
他沏了杯茶，道：“陈将军大义灭亲，嫉恶如仇，柳某敬佩！以茶代酒，敬陈将军一杯。”
陈亦鸣从窗外收回目光，接过茶杯，道：“柳兄过奖。”
柳青函笑笑，继续道：“不过那姜腾本也是个能人，一座渝州大营让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又是将军亲人……最后倒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惜。”
陈亦鸣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却丝毫不动，只抿了唇不说话。
我见状有些担忧，暗暗拉了拉柳青函的衣袖，他却视而不见，笑了笑，继续道：“这几日殿下代将军留守渝州，处理营中军务，那姜腾也是样样做得有模有样。只可惜却在这大节上失了分寸……想来也是，军中军政大权都归他一人统领，事事独断专行，没个旁人提点，以致形势偏颇，铸成大错。如此将才却如此收场，着实让人惋惜。”
听这话，我不由心中一惊，再望向陈亦鸣，却见他脸色发白，连握着杯子的手都因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更是惊惧，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而柳青函却还在继续撩拨。
“不过将军为人刚正，行事顶天立地，与这种人绝不相同。即便曾因尊夫人的关系偏信于他，却也能适时校正，大义灭亲，对为恶者绝不姑息，柳某敬佩。”
说完，柳青函仍是笑意盈盈，望着陈亦鸣，陈亦鸣却是脸色数变。
两人尚未发话，我却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柳青函先是借数落姜腾独断专行，暗讽陈亦鸣架空我这个都督，大权独揽，又暗指他任人唯亲，纵容亲信。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句句如刀，直直陈亦鸣短处。我看着陈亦鸣眼看就要翻脸，这小小车厢中实在无处躲闪，只得一面在心里暗自叫苦，一面不着痕迹地又向柳青函身后缩了缩。
然而我臆想中的暴风雨却并没有出现。只见那陈亦鸣脸色转了几转，这才摆出一副轻松意态，淡淡道：“柳兄谬赞了，当初轻信于姜腾，本就是我之过，如今不过拨乱反正而已。”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柳兄所言有理，军中军政大权还是各司其职、分而治之的好。都督如今对濯郡算得熟识，对军中事务也熟悉了些。这次回去，便让军要处去都督帐中复命，今后军要处大小事务都听都督指示吧。”
我闻言怔住，转念一想却也明了了。姜腾本是他亲人，又是他手下大将，这次斩了姜腾，又换了渝州守将，便是生生折了他一臂。且他又因着与姜腾的关系，自身亦脱不得干系，更无法包庇。此时柳青函更拿此事相胁，他自然落了后手，只得交出军要处。
“带回去后，我便吩咐李攀去都督那里听差。”话虽隐隐透着些不甘，却终是就这样说定了此时。
然而说着说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出来，“但都督也莫要过分操劳，莫要累坏了身子才是。”
他语气中透着怪异，这一丝笑来得突如其然，一时竟让我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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