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水云系星期四开始进犯冲绳岛,天幕像是突然矮下一截,沉甸甸的压在天空,或许是因为有海风的缘故,雨帘飘荡,有时候会哗啦啦倾斜而下,有时候猛地就收住雨势安静下来。
奈良先生穿着木屐站在旅店门外那截探出去被细碎雨水溅湿的木廊上抬起头看看天。
“奇怪的雨,”他裹紧身上浅灰色浆洗得非常干净的和服压低声音同斋藤阿姨说。
阿姨正捧着一只大大的木盆,将洗净的水果一只一只自水中取出来,听见声音便也探出半个头去,看看天,看看雨势。
“下不了多久,”手指飞快的忙活着,笑着答应老先生,“海边的风大,再大的雨也容易这么的就吹跑了。”
先生眨眨眼睛,清矍的面容上突然显出感慨的神色来,拉紧和服,转身走进堂里去了。
周虞城或许是日光动物,在紫外线下才会充满活力,这场气势汹汹的雨将他来冲绳后生生不息的感染力浇灭了一半去,整整两天,他都窝在旅店房间里面蒙着毯子睡大觉,醒过来就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到堂里,请斋藤阿姨给做一碗热腾腾的拉面,呼噜噜的吃下去。偶尔也会出去和夕开玩笑,把穿着水蓝色有明绿色细碎花纹和服的美丽女孩堵在旅店走廊的尽头,抓着那柔软的头发一气猛揉,还要抢老虎的皮球和线团玩儿。
到了星期六中午的时候终于停止下雨,天空出现斑斓的白色痕迹,檐角上悬挂的小小一只晴雨娘嘴角开始上弯,那是放晴的征兆。但是很大的风,吹得旅店的布幌子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像是有无数的鸟,从苍灰的天空密集的飞过去。
蓦尧揉揉酸涩的眼睛,终于把目光从手上那本黑色封皮的《卡瓦菲斯诗选》上转开。
下雨天不受打搅的读诗,是他在澳大利亚养成的习惯。有一年悉尼总是在不停的落雨,户外拍摄减半,他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屋子里,读了整整半月的诗。
无关乎情趣和品味的需求,只单纯是喜欢那些简短深邃的句子。有一些当时读着没觉着什么,反过身一想,确实就是那样。摄影师总要保持敏感细微和随机沸腾或者冷却的心境,读诗使这种心境长期存在。卡瓦菲斯给他印象深刻的是有关伊萨卡岛的描述。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路过虞城房间时如期听见睡熟的鼾声,皱皱眉,嘴角拉出一个角度奇怪的笑容,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扑面袭来沙子和雨水的气息,十分生鲜。
他在窗户那里停顿了片刻,屏住呼吸,利落的举起手上的哈苏,调整焦距和广角,侧身近拍。
窗外那颗热带植物宽阔的叶子受了雨水的浸淫,鲜绿葱翠,透出勃勃生机,在钢铁城市的任何角落也无法得见,让人看着看着会容易落泪的,盛大漫长的翠绿。
镜头后的眼睛凝在叶片上,带着淡淡的喜悦。
他不知道自己保持这样僵硬捉拍的姿势有多久,相机拿下来时,穿着纯白底色,袖口上有一点点鹅黄刺绣和服的女孩抱着竹篮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眯起美丽眼睛乖觉的注视着他。
十六岁的奈良夕像猫,安静、狡狯、乖觉、骄傲而纯真。这是蓦尧第一天见到她便产生的联想。
走廊寂静无声,仿佛为了他们刻意营造安宁场景,等待他们发出声音。甚至连窗外呼啸的风的声音此时都轻不可闻起来。
蓦尧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带着莫名的窘意。
“嗨……夕……夕!”
小小的少女琉璃般剔透的眼睛打量他,点了点头,天鹅似的细长脖颈上,月白松香石一颗一颗晶莹柔润,散发出月亮光芒,衬托她脱俗的小脸。
“呃……是要做什么吗?”
“……”抱紧竹篮,浓密的羽睫交错了一会,再点一点头,还是用那种纯真而乖觉的眼神注视他。
蓦尧握着哈苏,好半天都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放。明明知道这样站着很傻,但美丽绝伦的孩子有着让人窒息的好理由,无端的便结巴着窘起来。他伸手去爬爬乱发,一面暗自懊恼一面又继续的搜肠刮肚。
“呃……”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话……你可以不说。”偏过头,夕漆黑的眼睛一闪而过的迷惑,“为什么要非要把自己折磨得很痛苦?我并不介意。”粉色的嘴角上扬起甜美的弧,带一点点嘲讽的味道,“还是……住在城市里的人都是这样的,非要戴着面具,才会觉得好过?”
“嗯,事实上……也许如此。”
“就算是不高兴?”
“……嗨。”
“非要那样?”
“嗨。”
“笨蛋!”
不屑的扬起可爱的嘴角,夕总结陈词,抱着她的篮子,踮起脚尖从蓦尧身边走过去,脚腕上两颗黑琢石再次发出细微击撞声,明明很轻,但却像带着轨迹一般的,湿润润的由蓦尧的心上划过去。
心跳莫名其妙的慢了一拍。卡瓦菲斯说,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旅途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在走廊尽头夕弯腰,换上木屐。感觉到身后的蓦尧没有动,他回过头去。
夏蓦尧穿着洁白的衬衣,脸庞如同雕塑英俊,眉眼沉郁而锐利,握着哈苏站在那里的样子有点儿傻气。
十六岁的奈良夕想了想,对着蓦尧,扬了扬手上的篮子。
“要一起吗?”看到对方脸上迷惘的表情,好心的扩句,“去海边?
蓦尧立在那里顿了一顿,点头。
刚下过雨的海颜色蔚蓝,有风,卷起海浪,在半空中翻腾出美丽的形状,拍打岸边光怪陆离的岩石。岸边的沙子都被浸湿透了,异常柔软,踩在上面感觉不到自身重量那般的,深一脚浅一脚。
夕弯腰将和服过长的下摆稍稍卷起来,然后脱掉木屐,踮着脚尖,像只打算涉水而过的猫咪,先用洁白的脚趾轻轻触了触沙面,然后放下心来,踩上去。
细软的沙子带着湿润的冰凉,浸到皮肤里面,小小的少女愉悦的弯起眉毛,淘气的提着服摆,摇摇摆摆的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转过身来。
“夏蓦尧?”她向身后那人招招手,海风吹得纤细的头发飘摇,“这样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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