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武松故意说包子是人肉馅的,挑起孙二娘怒气,之前孙二娘已在酒中下药,两个差役喝了,已被蒙倒,武松装作中计,被抬到厨房,孙二娘正要杀他,武松忽起,于是,武松并张青夫妇大打一场,若非张青劝说,孙二娘定会动了真格,武松却也故意要考验夫妻间的情谊,结果也叫他佩服。张青夫妇二人情谊深厚,非常人所能理解得了,他也知道了,没有人肉包子一回事。
武松当即和张青拜了把子,三人在屋中畅饮,孙二娘忽问起:“叔叔,与你一起的姑娘是何人?”
武松思考片刻道:“兄弟间无假话,实不相瞒,她就是去年大闹东京的剑骨慕容雪傲,我俩在柴大官人府中相识,她随我去了阳谷县,后来到了这里。”
“不知——叔叔可有意与她相好?”
武松笑着摇摇头,“她乃天下之奇女子,我又怎么……”
突然,外面院中传来一阵咳嗽声,武松一听,急忙赶到院中看,只见雪傲茕然坐于大树下,捂着口咳嗽着。
他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脱下外衣罩在了她身上,问道:“怎么还没休息?”
雪傲刚才不小心喝了风,腹中一凉,便咳嗽了几声,她稍稍平静,“睡不着,就出来了。”
武松看她愁眉不展,想必又忆起伤心事了,便坐到雪傲身边,轻轻说道:“若是难过,哭出来便是。”
雪傲转过头来看他,“我答应过你了。”
武松想起几月前在阳谷县郊的承诺,当时只是安慰她,没想到她却……。
“我那时只是说说而已,雪傲你何必当真,这么憋着多不舒服啊。”
雪傲摇摇头,“不单是不能食言,父亲母亲叫我坚强,我也会去履行他们的嘱托的。”
原来她是想起自己的亲人了,武松心道。
良久,雪傲轻轻说道:“二哥,你恨我吗?”
武松一愣,“此话怎讲,我怎么会恨你?”
“我没照顾好大哥,最终连你也受累,吃这发配之苦。”她低下头。
这三个月来,武松几乎忘却了悲伤,也许因为他已经报了仇,也许因为他不想记着。
忽然听雪傲这么一说,他急道:“我早就杀了奸夫淫妇报了仇。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雪傲,你为何总念着过去?”
“我当然想忘了它们。”雪傲道,“但是我忘不了——一看到这漫天群星,我仿佛就能听见父母离世前的话语,我仿佛就能看见两人的脸庞,看到他们死前的场景。”她哽咽道,“二哥,我心不安……”
武松轻拍她肩膀,却不知说什么好。
雪傲又咳嗽了一阵,“为何我的仇人是朝廷重臣,连近身都不能,又怎么能报了仇?”
“这仇非一人能报,雪傲,若有一日天下英雄联手,能推翻庸政才行啊。”
“我又何尝不知道。”雪傲轻叹一口气,“但是,这谈何容易。”
武松低头看了看雪傲,她满脸愁容。
他想了想,开口道:“从我一见你,你就常常忧郁,真不知,你真正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雪傲听他这么一问,猛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在父母慈爱的光辉下,曾是一个多么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二哥,我二十了,十六岁时的巨变让我丢失了原来的自己,仅仅一夜之间,我就不再是孩子。这四年来,我所经历的比前十六年不知多了多少,而且全是悲碎人心,我一直独自来往,话也少了,人也冷了……我早就找不回原来的我了。”
武松听她说着,暗暗下了决心,不要让她再孤独了。
但雪傲一人独处多年,要改变,太难。
武松轻轻揽过她肩膀,雪傲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靠着他身子,脑袋埋到他肩窝里。
我愿意给你我的肩膀来依靠。
雪傲的眼睛还没有离开那星空。
武松也抬头仰望。
这种感觉很熟悉。
突然间,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缓缓说道。
雪傲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怪不得初见武松时就有这种亲切感。
她微微点点头。
“哎呀,竟然那么长时间都没注意过。”武松叹道,“那是我在少林寺八年里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啊。”
雪傲抬起头看着他,“我原来的样子,你见过的。”
武松笑笑:“我恨不得你是那时候的个性。”
雪傲的老家,在嵩山北的老林里,那是慕容家族的龙脉,雪傲就是在深山的茅草屋中出生的。
少林寺坐落在嵩山西麓的腹地中,两处虽隔几座连绵高山,却也不甚远。慕容旭是东京禁军教头,名声在外,也曾带着雪傲进少林寺玩玩。也好像就是慕容旭死去的前两年,雪傲同父亲去了少林寺,那一次,她遇上了正学艺的武松。
两小无欺,他俩就成了朋友,晚上并排坐在寺庙房顶上,在一棵古松的笼罩下一起遥望星空。
也是夏天。
后来武松和雪傲都经历了很多,这晚便被埋藏了起来。
直到在十字坡,两个人又坐在了树下,又一起看那夏夜星空,这记忆,便被唤醒了。
“过去的事并没有忘记,只是记不起而已。”雪傲道,语气中带些无奈。
“说了这么多,雪傲你还难受吗?”武松问道。
雪傲并不答话。
武松心疑,低头看去——雪傲双眼轻合,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这便好。
想到她对自己所说得,不觉将怀中人搂紧了些。
雪傲仿佛做了个梦。
梦见她依偎在武松怀中,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向他倾倒了自己的愁苦。
武松一直安慰着她。
她感到心里无比的温暖——四年了,四年孤独黑暗的日子,从未这么光明过。
翌日再见武松时,不觉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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