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原本计划中的外景拍摄被无限期的延后，程子安在为下一期的服装做最后的准备，我乐得自在，一个人趴在工作室外花园式的阳台上，整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我喜欢下雨，雨水淋在身体上的感觉，和以前潜游在水底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比流动着的水更为刺激的感觉。
可是，我分明感到，这雨，来的竟是出奇的怪异。
没有声音，雨滴落在地上，溅起层层涟漪，却是没有半点的声音。
无声落下的水滴中央，忽然映出一个人的脸来，黑色的发，苍白的脸，以及同样漆黑明亮的一双眼。
凌雪薇。
我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是这个身体曾经的样子，幻象，却如此真实。
看不到周围林立栉比的高楼，连往日的喧嚣也听不到分毫，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悄无声息的变换着，阳台不见了，头顶的天空也没有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身在另外一个地方，周围是喷泉花园，在绿荫的尽头，高高的耸立着一个尖尖的屋顶。
那是一座欧式的建筑，我看到少女时代的凌雪薇坐在回旋的楼梯口，精致纤细的手上，很是突兀的夹着一只烟。
“你居然会抽烟了？”一个背影从外面赶回来，悠闲吹着的口哨在看到少女手中那只燃着的烟时，被狠狠地扼杀在嗓子里。
“是，那又怎样？告诉爸爸吗，我的凌皓哥哥？”
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脸，清亮的眼，挺直的鼻梁，脸上尚未褪去青涩稚嫩的模样，胸前的领子上别着一枚亮闪闪的校徽。
凌皓，哥哥。
“也许我真的会呢。”一身米色休闲服的凌皓懒洋洋的蹭到凌雪薇的身边坐下，随手便摸了根烟出来叼在嘴上，“来，给我借个火儿。”
把手上的烟伸到凌皓的鼻子下面，凌雪薇无所谓的看着他：“你去啊！你去告诉爸爸啊，我等着！”
“开什么玩笑，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爸爸肯定会一口咬定是我教你的！”
“你知道就好。”年轻的略显青涩的脸上神情笃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直直的盯着凌皓的脸，一动不动的看着。
“你看什么呢？”凌皓不自在了，伸手在脸上来回摸着，“我脸上有东西吗？”
“哥哥，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坏人？”
凌皓半天没做声，只是安静的抽着烟，一张脸掩映在轻缈的烟雾里，真实的有些虚幻。
“你知道了？”
“看来是真的，他们说的。”凌雪薇扬了扬手上的烟，一抬手丢的老远，半支没抽完的烟轻盈的在夜空里划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随即消失在无边亦无声的夜色里。
“你知道了也好，反正你迟早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从你进这个家的那天起。”
“你们，是做什么的？”年轻的凌雪薇声音出其不意的沉稳。
凌皓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们？别忘了，你也姓凌，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我跟你不是一家人。”凌雪薇的眼里闪着倔强坚毅的光芒。
凌皓不说话了，盯着手上的那支抽了一半的烟，“啧啧，这烟真是好烟呢，真不错！”
“凌皓，你害怕他吗？我是指，凌西泽。”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女孩的嘴角有微微的抽搐，神色痛苦不安。
“当然，你没听他常当你面冲着我吼吗，‘凌皓，你要是敢造反的话我就弄死你！’，他就像是一只狮子，而且是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那种。”
“他不是狮子，是豹子！凶残又没有人性！”女孩的眼里有战栗的影子。
“小薇，他可是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爸爸呢，他骂你了？骂就骂吧，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好歹他没有说要弄死你，你大哥我就没你那么幸运，骂一顿就完事。”
“不过仔细想想爸可真宠你啊，打你进家门的那天起就心肝宝贝一样的护着，捧手里怕碎了含嘴里怕化了的，我要是你就算被骂了也还是会偷着乐的！”
“你知道个屁！”凌雪薇瞪他一眼。
凌皓手上的半支烟扑的一声掉地上去了，“嘘，千万别被爸爸听到了，到时候挨骂的可是我，我可没带你出去混哦，你的脏话不是我教的！”
“他今天没在家。”
“哦。”凌皓摸着头上冒出来的冷汗，“那也不能说脏话不是，我不想再挨鞭子。”
“不，你并不是怕他，你只是，怕死，怕得要死！”凌雪薇咬咬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可是我不怕，所以我不怕他，我不怕，可是在死之前，我总要留下些什么才行，我总要让他知道，他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在十多年前将我带回了凌家，给了我凌雪薇这个名字！”少女信誓旦旦的说着，听得一边的人目瞪口呆。
“说什么死啊死的，你要是死了，爸爸还不弄死我啊！”再也顾不得形象，凌皓大声的嚷嚷着。
“我死了管你什么事！”
“没有亲情总有恩情，你在凌家毕竟也生活里十多年……”凌皓挠挠头，哆哆嗦嗦的摸出一支烟来，手抖啊抖的，怎么点也点不着火。
“我宁愿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进过这个家！”
……
身体一个冷颤，我回过神来，幻象消失了，眼前没有凌雪薇，没有凌皓，耳边空荡荡的回荡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陈年旧梦。
可是，空气里却又淡淡的烟草气息，提醒着无比真实的存在。
雨还在下着，落在地上，噼里，啪啦，溅起朵朵漂亮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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