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寻梦

    一九六六年，中国展开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的大旷古绝今的政治运动，暴风雨般席卷神州大地。中学生不时停课闹革命，刚刚升读高一的施丽英和表弟柳刚，也跟其他莘莘学子一起，参加“破四旧、立四新”运动，革命豪情惊天动地。时代巨变，完全打破了老一辈人望子成龙的美梦！

    阶级斗争的弦已绷得紧紧了！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一开展，施丽英就感到政治的低气压，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家庭出身是地主，父亲又是服刑犯，她要适应形势和跟上这个历史潮流，她必须要比其他出身好的同学表现得更加积极和更加投入，热情要更加火红。施丽英一开始就表现出高姿态，柳刚自然跟随，问题是他们不能抛弃多年交情深厚好朋友郑义。

    郑义也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他对政治运动的到来，缺乏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只是一脸的茫然，战战兢兢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施丽英就主动地去推他拉他一把。施丽英告诉郑义，这个政治运动来势汹汹，绝不能置身事外，一定要坚决响应，站在前面。

    施丽英告诉郑义，运动中不管说什么话，写什么文章都要跟着报纸的调子，抄报纸总不会错；但对什么事情千万不要问为什么，不要去纠缠什么理论根据或思维逻辑，当个应声虫和传声筒，就能自保，明哲保身。

    施丽英的忠告，郑义也开始感到地主阶级出身所带来的政治压力。他聪明，笔锋厉害，把报纸上说的道理稍加发挥，就是一篇紧跟潮流的好文章。因此，运动一开始，由郑义起草、署着郑义、施丽英和柳刚三人名字的、很具宣传鼓动的大字报贴了出来了。这是他们高一甲班、也是高一年级的第一张大字报。

    施丽英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很快就造成轰动的效应，许多同学的大字报也相续张贴出来。郑义文釆风华，依施丽英抄报纸社论的提示，一连写了许多张大字报。写这些慷慨激昂的鼓动文章，对郑义来说，易如反掌，随手拈来。

    在高一甲班学习会上，施丽英的滔滔说辞，许多都是师承于郑义的文章。施丽英会说，郑义会写，和柳刚构成“铁三角”，甚得学校领导和同学的赞扬。施丽英积极表现得到的好评，柳刚和郑义也分享到一份荣耀。

    进入破四旧、立四新运动，积极不再光在口头上，主要是行动表现了。在行动上，施丽英和柳刚、郑义，渐渐出现了分歧。首先，柳刚不赞成施丽英在行动上过份热情和投入，不要失去大家闺秀应有的文雅和矜持，不要像个癫婆。

    破四旧、立四新运动的发展，发生抄书、焚书的激烈行动。施丽英也跟随一些激情爆棚的同学，把一堆堆抄来的历史书籍、文学名著投入熊熊烈火之中。柳刚和郑义心如刀剜，他们心中大骂施丽英发癫。他们之间就发生了意识形态上的第一次冲突。

    有一次，柳刚涨红着脸，斥责施丽英：

    “丽英！别人走火入魔，你怎也跟着发癫？”

    施丽英脸发红发窘，在她身边一位叫张娇的女生抢着反驳：

    “烧的都是封、资、修之书，不必惋惜！”

    “那些古籍、名著烧掉，你们不觉得可惜痛心吗？”

    “柳刚！你是男孩子更要表现积极，对你前途有好处。”

    “要想好前途要多读书，多学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你思想中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流毒。”

    “把中华文化的精华都扫光了，烧光了，今后人人都变成文盲，又怎能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呢！”

    这个张娇是高一乙班的共青团支部委员，是个牙尖嘴利的厉害角色，也是他们这个行动小组的组长。柳刚来了性子，不顾一切和她对垒舌战。郑义站在柳刚后面没有出声，直望着施丽英，希望她开口。施丽英知道，她再不能回避了，她说：

    “时代变了，旧文化，旧习俗，造不成飞机大炮，造不成原子弹，卫星也上不了天，只有马列主义武装起来的革命人民，才能改天换地，创建新中国，改变旧世界。”

    施丽英的话不过是照本宣科的大道理，表面上她是支持张娇，

    其实她在打圆场，平息争论，不让柳刚凭着直性子说出更加出格的话来，她在保护柳刚和郑义。郑义在后面拉拉柳刚，柳刚不出声了；施丽英向郑义挤一眼，就挽着张娇走了。

    一场政治大议题的争论结束了，但柳刚很不服气，特别是表姐施丽英当了张娇的帮凶。施丽英心中更不好过，柳刚出了格的话，对柳刚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别有用心的人上纲上线，还会找麻烦。之后，施丽英耐心地对柳刚规劝说：

    “总之说话要注意分寸，莫让别人抓把柄；行动上，我们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但也不必超前出风头，顺个潮流就够了。”柳刚强性子，在表姐面前也不愿示弱，最后又说：“积极并不能当饭吃。”

    施丽英一窒。柳刚最后一句话，积极并不能当饭吃，狠狠刺伤她的心灵神经。她多年来寄居于柳家，吃的，穿的，读书上学，一切费用都是靠柳家，是姨丈姨母提供。施丽英在政治运动中再积极，也无办法挣来一碗饭吃，何苦呢！或者柳刚是无心之失，但施丽英面子也重，性倔强，她不加思索就说：

    “破四旧、立四新是伟大领袖的号召，谁都要坚决拥护。”

    表姐搬出伟大领袖的话，就像皇帝的“圣旨”，柳刚只好哑口无言，眼中噙着痛苦委屈的泪花。施丽英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令表弟难堪，她赶快安慰地说：

    “对不起！我把话说重了！不过，我始终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为柳家争光，你是柳家的希望。”

    政治压倒一切。领袖的号召，就是亿万臣民的行动准则和指导纲领。学校停课闹革命，柳刚又不能不参加，但他和郑义总是跟随大流，走在后面。

    焚书时，柳刚和郑义很默契，每当他们发现一些心爱的书籍，就抢先捡起，别人还以为他们积极卖力，抢着把书往外面的火堆跑，事实上他们闪个身，偷偷把书放在别人不注意的地方，过后他们则偷偷转回头，把书拿走。柳刚叫郑义把书拿回宿舍，郑义说危险，柳刚家在城里，郑义就叫柳刚拿回家去藏好。

    此后每次焚书，柳刚都会拿个布袋把捡出来的书装回家去，在墙壁的暗格里藏起来。柳刚的所作所为瞒不过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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