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吉本仁一推碗筷,倒在藤椅上,像刚饧了的发面被家庭主妇一股脑儿从盆里磕了出来。灰色的树叶影子,从空中跳到他松弛的脸颊上,来回摩挲着。那样酥酥的感觉恐怕比桑拿还有诱惑吧,从前怎么就没感觉到呢?一会儿又挪到紧缩的眉宇间,可是坦荡的高原上,两条褶皱由于心理地壳运动,发生了严重隆起、弯曲。任凭小叶影怎么卖力,还是没有抚平。累得自己也弯了腰,成了萨尔多瓦•;达利的《记忆的永恒》——叶影成了“湿面饼般软塌塌”的小钟表。
“哎,爷们,”本仁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叫他,“今儿个解放了——平时可都是你刷盆子涮碗的!”本仁还未深睡,勉强睁开眼睛:“原来是二叔呀!来,坐下!”“哟!二叔,溜过来了,”本仁的妻子一边洗碗筷一边招呼着,“叫他歇会吧!这几天可把他折腾毁了!唉!”“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也不上班?你婶子见你,又是坐出租车又是搭客的。”二叔好奇地问道。本仁揉搓了一下看似被日光照红的脸:“嗯----”“哦,旅游呗!”妻子接过话柄。“家里做着小买卖,有心思游山玩水?”二叔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本仁说:“出门进点货呗!”二叔羡慕极了:“看来你听发财的——三天两头进货。我就不行喽!你看你婶子,天天在府前街卖个萝卜白菜的,起早贪黑,就挣那两个小钱儿,还不够两个龟孙喝奶呢!”说着指了指怀中的小孙子。本仁陪着说:“别哭穷了,没谁给你借钱!其实谁也比不上你——两个儿子、儿媳都打工去了,一人一月两三千!你就捋着胡子喝香油去吧!”“等着吧,到时候别把我托墙头上,就算烧高香了!还晚不了老店里喝粥!”“说句实话,”妻子拧了水龙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你看,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到会上小偷都不来了。像我们没本事的,在家里摽穷种。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抱着小的、将着大的;这个哭哩、那个闹哩;你要屙哩、他要尿哩!”本仁也说:“你跟俺婶子确实不易呀!挣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二叔睁大眼道:“爷们儿,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个白面书生!谁不知道人再能,没钱万万不能!”本仁笑了笑:“要不叫俺两个弟弟在外打工,两个弟妹在家干点别的,也好料理两个孩子?”二叔眼睛睁得更大了:“这不,又来了。你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说着,拉着小板凳凑到本仁跟前,往四下里瞧了瞧,用手半掩了嘴,小声说:“我是不放心——你没听说——”用手指了指北边,“他儿子在外打工不到一年,又养了个小婆。这几天正和家里大房闹离婚呢!别说年轻人了,就连老家伙都学的不是东西了:你看城里,老太太用助力车带着老头儿满地跑消化食的,十有八九不是两口子。特别是骑车的再小上好几岁的,就更不是了。还有----哎呀!小孩屙巴巴屙到鞋尾根上——没法提!”说着看了看侄媳妇,正好本仁的妻子往这扭头。二叔笑笑,不说了。侄媳妇擦把手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当年我在城里上班,什么没见过。你也太封建了吧。哦——我明白了:你是觉得当着侄媳妇的面,说不出口吧?好,你不好意思说,我说。人家能公开做,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明里说?”妻子打了打嗓儿,生怕人家听不见似的,“有很多空巢老人耐不住寂寞找了三职保姆——全陪了:老人不快时,保姆要像老娘一样呵护他、宠着他;高兴时,又要像婆娘一样伺候他;生病时,就得像姑娘一样孝顺他。还有的老头儿,高薪雇年轻保姆。别看哪个村里一个女人家,刚出门不到一年,就披金戴银地回来了,挺风光的!人家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都是掏茅厕的!你不想想,一个大老爷们家,在外拼死拼活干上两年,能落多少钱!你一个女人家,要力气没力气,要本事没本事,短短一年哪来那么多钱!”“男人把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还剩个球!”二叔插话。“天底下男人都这样吗?”本仁问。“别听咱二叔瞎白话。”妻子接着说,“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真的:我上班时,有个同事,就因为她爹找了个比女儿还小的填房,父女俩闹翻了。到现在不知道爷俩相认了没有----”二叔说:“恐怕是嫌老骨头把大把大把的钱,都填豢给那个小妖精了!”“不是、不是!女儿说,想给爹找个年龄相仿的老伴——比爹小几岁,身体很硬朗,又通情达理。还是当闺女的托人介绍的。本来定好了,没想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天,老头儿在公园小树林里遛鸟时,一个老伙计给他介绍了一个长的是如花似玉的小保姆。自打一见,魂都没了!把原来介绍的老伴踹到二门后头去了。就这样,一个八十的豆腐渣和一个十八的美如花搅和在一块过日子了。鸟笼也扔了,连房产证都要改名了----”“爷爷,我喝奶?”二叔的小孙子指着奶箱。爷爷拍打了一下小屁股:“喝奶、喝奶,还喝爷呢!”二叔抬头看看本仁:“看,不能看见卖奶的!”妻子说:“这孩子机灵着呢!哎,几生了?”“才两岁半。就是个小人精!来,拿袋纯奶。”妻子拿了一袋,正要盖好保温箱,二叔道:“别先价,再来一袋。”本仁问道:“怎么?一袋解解馋气还不行吗?”二叔回答:“还有一个呢,正午睡哩。”二叔付了钱,站起来说:“俺侄儿难得睡个中觉,就别添乱了。来,宝贝,跟哥哥嫂子再见。”本仁也站起来:“再聊会呗,又没事儿。”“二叔不是怕我们,而是怕花钱!”妻子说。二叔笑了:“孩子吃东西,不知饥饱,也没个罢!好了,走喽——宝贝!”说完,亲了孙子几下,又举过头顶,驮在项背上,哼唱着走了。
“哎,士祺,咱宝贝大闺女呢?”本仁问妻子。士祺惊诧了:“你真往事!刚才不是你叫爹把孩子领走的吗?”本仁一拍脑门:“不行了、不行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老神志不清。”“你平时不是逢人便自夸:‘我这人精力充沛,一年四季从不午睡;晚上是个夜猫子,五更里是个打鸣鸡。这几天怎么了,不就是没找到工作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我们又没偷谁抢谁!抬起头来,长起面来!”妻子停了停又说:“你最起码比我强多了:有一肚子文化,还愁找不到工作?好了,你休息一会吧——反正晌午顶,没人。我再洗几件衣服。”本仁迷上了眼睛。一会儿感觉有什么东西搭在身上。睁开眼一看,妻子站在身边:“别着凉了!都入秋了,岁月不饶人,节气不疼人:夏天的露水秋里的霜,搭了胳膊麻半晌;魔怪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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