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伤在儿身,痛在母心。饶是方氏强自镇定，待见着女儿昏睡不醒的躺在那里,双目紧紧闭着，眉间深蹙，雪白的小脸还飘着奇异的红晕,一探额头,果然有些烫手,登时急得了不得。那宁姐儿虽烧迷糊了，幸而还有几分知觉,忙胡乱挣扎着欲躲开那只手,口中含含糊糊吐出些呓语来，细细听去，似乎在唤“妈妈……”
方氏只当她在叫自己,忙含泪应了，“姆妈在呢，好孩子，姆妈带你回家！”玉宁想是听见了，面上竟露出极为不安的神情，气息也极为不稳，“姆妈……阿爹……有坏人……逃……”挣扎间，方氏才看清女儿颈脖上赫然裹着一层细纱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去想当时是何等凶险，那跟有人拿刀在她心尖上生生剜块肉去没甚两样！
方氏忍不得，爬到玉宁身上大哭起来，口中只泣道，“我苦命的闺女，是娘害了你！”浑忘了方才骂丁香几个的情形。薛谦不便入内，只好守在门外，因不知里头情形，又见方氏如此失态，只道女儿果真不好，心下焦急几如热锅上的蚂蚁。刘校尉仍在一旁相陪，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恰是此时有军士托着汤药随一名大夫模样的男子过来。那大夫唤出里头婆子接了汤药，如是吩咐两句便匆匆离去。薛谦忙上前拦了，拱手相问，“太医暂且留步，这屋中病人乃是小弟亲女，不知她这病可有妨碍无有？”那大夫撵须道，“姐儿这是寒气入理，且又受了惊吓。幸而外伤倒不曾感染，否则便是华佗在世也救她不得。如今且吃两剂药疏散疏散，若能退热，老朽便有一二分趁手。只是这船上湿气重，诸多不宜，更于病人不利，世兄还须另做打算才是上策。”
薛谦连连称谢不绝，赶着吩咐家人封十两银的轿马钱。那大夫自恃用药无愧于心，倒不推辞。彼时，方氏已亲自服侍姐儿吃了药汤，果见玉宁安稳许多。方氏赶紧吩咐随侍的媳妇出去禀告薛谦。薛谦心下一宽，对刘校尉拱手道，“多承李将军相助，救命之恩小弟虽衔草结环，却难报万一。只眼下小女如此形状，不敢在此妨碍将军军务大事。幸而内子娘家就在城中，小弟欲送她入城安顿。不知刘爷可代得愚夫妇向将军转呈此意？”
刘校尉却十分为难，“薛员外有所不知，袭击贵府船只的是浙江都司叛逃出来的逆贼。令千金既是受害人，也是此案人证，关系重大。刘某实不敢应承放人，薛员外不如亲见过将军，自陈己意？”薛谦听得心惊肉颤，这位将军莫不是要宁儿堂上举证？今日之祸一旦传扬，女儿的清白名声定然不保，须得说服这位李都使打消此念才是！思及此处，薛谦忙附和道，“刘爷所言甚是，却不知将军军务繁忙，小弟前去打搅妥是不妥？”刘校尉也不敷言，当即派手下去报。稍时，那兵士回来复命说都使长官有请。薛谦忙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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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有一炷香功夫，药性发散开来，玉宁总算沉沉入睡。方氏再用手背触她额头，已然微凉有汗，不由长吁口气，“天尊保佑，总算不烧了！”替玉宁掖好被角，才起身去外面厅上暂歇。至始至终，她不曾向静闲师徒看去一眼，而静闲也阖目而坐，似已入定。丁香甚为乖觉，忙托管事媳妇代为照看宁姐儿，自己到方氏跟前跪了认罪，“奴婢未曾护得姐儿周全，辜负了奶奶对奴婢的信任。或打或卖，一概听凭奶奶处置，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方氏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忽的沉下面容，“你到我跟前来。”丁香跪着匍匐了两步，方氏环视周遭，静闲师徒连同她带来的媳妇子都守在里屋，看这厅中别无他人，只有一个兵士远远把守于楼道，这才压低声量问，“我问你，宁儿脖子的伤是怎么来的？怎么就她一个落水？刘婆子、老管家还有那些家丁眼下都到哪里去了？”方氏攥紧手中帕子，把声音压得更低，“我的宁儿究竟……有没有……被谁给欺负去？”她捏住丁香下颚，一瞬不瞬道，“敢有半句不实，你知道是甚下场！”
方氏还不知她此刻表情已带着几分狰狞，丁香冷不防给她这么一吓，连话也说不囫囵了。方氏再严厉地看她一眼，丁香方才如梦初醒般凑到方氏耳旁将那惊魂一幕原原本本说给她家奶奶。方氏面上白了又白，心已沉到谷底。一个深宅妇人，岂能不知这清白名声对女儿家是何等要紧之事！纵然甚么都没发生，宁儿这一投水，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方氏显然已经忘掉亦或是有意忽略，若不是救兵及时赶至，她的宁姐儿留在船上也免不了受辱。不，不行！她必须好生想想，如何收拾残局，如何保全玉宁，保全住整个薛家的脸面！方氏在混乱、惊骇过后，终究省起还有这么一桩同女儿性命一般要紧的大事须得了结。她半垂着眼眸，看似困倦之致，腑中却是反复筹算。自家下人尚可管束，这些当兵的又岂是她小小一个薛家辖制得了，便是接来她娘家之力，亦是奈何不得！思来想去，方氏不得不正视一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无计可寻。
“老爷在哪里？丁香，速请老爷回来，快去！”眼下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薛谦怎能袖手？丁香一怔，口中惯性应了“是”却跪在那里期期艾艾、欲言又止。方氏眼神一沉，“怎么我使唤不动人了么？”丁香慌得连说，“奴婢不敢！”忙忙起身要去，谁知跪得久了，双腿乏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没跌着。幸而被闻声出来的静闲扶了一把，这才没有丢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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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难为这丫头了，有那些当兵的受在外头，是不许咱们随意走动的。”听静闲如是说来，再看她神色淡漠，仿佛里间的病人与她无甚干系，方氏不由动了真火，只顾忌着此地并非自家宅院，发作不得。好半日才冷笑道，“妹妹教导弟子也算费苦心的，原说请妹妹教小女学几笔丹青，谁知妹妹当日所受之苦也要叫我的宁丫头一并尝过。好妹妹，你果然对得起姐姐！”
这话极是诛心，静闲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苦意，“宁儿此劫，皆是受我之累，姐姐恼我恨我都是该的，日后由着姐姐报还就是。只说眼下，姐姐所忧恰是妹妹所虑，竟有一剂药方献上，不知姐姐敢用否？”方氏下意识问，“妹妹甚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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