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女儿提起年前旧事，薛谦薛谦一时心酸，一时说不出话来。玉宁迟迟等不来父亲回应，方才还雀跃不止的心儿一时冷落，越来越冷，且松开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衣衫，把自己埋进被中。刘妈妈忙去扯被子，“姐儿作甚么，仔细憋坏咯！你还病着呐，快快松开！”玉宁连身子一并压住被褥，死死捂了嘴，不叫哭声泄露出来。刘妈妈一时束手，急得直骂，“我的小祖宗，你且少折腾些，病成这样还闹甚么，可不是不想活了？”玉宁还是不理。
薛谦方才惊醒，忙连人带被一并抱起，硬拨出女儿的小脑袋，但见她面色赤红，满脸是泪，却是唬了一跳，“宁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大夫一会子就来，暂且忍忍罢！”玉宁横臂遮了眼，凄苦道，“阿爹已不喜宁儿了罢？宁儿害死姨娘与弟弟，实在是坏透了！”薛谦一怔，命刘妈妈递过绢子，与她擦了，且温言说，“我儿切莫胡思乱想，虽有你不慎终究是那孩子与我薛家无缘罢。文氏之死却与你无干，是她咎由自取！”
玉宁哭得累了，却是身不由己沉沉睡倒。薛谦与女儿掖好被子，这才心急如焚快步离开。刘妈妈赶紧吩咐丁香、铃兰且照看着姐儿， “老爷请留步，奴婢却有些下情要禀！”那薛谦正是心中不爽，说话便带了两分火气，“眼下宁儿的病要紧，甚么要紧的话，值得你丢下病人跑来与我讲？”刘妈妈忙跪下说，“不瞒老爷，正是与姐儿的病甚有厉害哩！”
薛谦见她说得慎重，也信了三分，一时命她起来，自己在廊下寻了个坐处，听她到底有何机锋。刘妈妈便直言不讳道，“老爷，姐儿这病怕是有脏东西在作怪呢，竟要请道长来咱们院里驱邪除魔才是！”薛谦猛地一拍那木头围栏，却是怒道，“荒谬，愚不可及！你还以为我儿中邪了不成？”
刘妈妈唬得又颤颤跪倒，“老爷息怒，且容奴婢把话禀明白了，再发落不迟！”薛谦忍了气，又听她说，“那日八月初八，奶奶请了脚婆与姐儿裹足，不想姐儿十分抗拒，竟挣扎了跑出屋子，赶巧就撞倒了往这边来的文新娘——”薛谦却是不耐，“这个我晓得，你只说清楚，你说我儿的病如何是撞邪了？”刘妈妈壮了胆子说，“老爷莫怪，奴婢若不说清了缘故，老爷素来不信神佛的，怕是想不到这其中关联？”
薛谦只得命她继续，“文新娘怀了五六月的男胎没有保住，就发了疯，终于趁人不防备，到姐儿屋里行凶。万幸没叫她得逞，老爷要送她见官，谁知她自己一头撞死在院子外头。恰是第二日，宁姐就病倒。老爷不觉得太巧合了么？”薛谦道，“那是受了惊，又外感风寒，内外交困的缘故！”
刘妈妈争辩道，“那为何姐儿日日梦魇，总说文新娘来寻她报仇，竟不敢阖眼？大夫不是说无甚大碍，为何这病情一日重过一日？老爷就心疼心疼姐儿罢，奶奶如今是双身子，最是忌讳这个，奴婢便一直忍着，甚至命丫头们也不得胡言。谁知大夫换了又换，眼见姐儿魇着的遭数倒越发多了，竟不得一夜安睡。昨儿奴婢给宁姐擦身子的时候，发现姐儿手臂、大腿一道一道俱是掐痕。老爷可知，那些印子是姐儿困得很的时候，自个儿掐的！奴婢斗胆求老爷，救姐儿一命罢！”
薛谦命她起来，却是叹息道，“莫要疑神疑鬼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宁儿怕是得了心病，你该早早禀来，大夫方能对症下药。那些道士和尚倘或真有仙术，怎不去天上做神仙去，只管在凡人堆儿里混甚么？老娘回去好生服侍着，我即刻去南京，亲自寻了名医回来，方能保我儿无恙，神仙道士却是不中用的！”
刘妈妈急得大哭，“这名医该请，法师也该试他一试，倘或竟有些灵验，也叫我们宁姐少受些折磨！”薛谦无奈道，“我知你实是心疼宁儿才与我说这番话。老娘且回去，我自有道理。”见薛谦匆匆离去，刘妈妈好生灰心，只坐倒在地上，待要发狠不管，却到底丢不开手去，只得摇摇爬起，慢慢回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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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薛谦打定主意，忙忙回屋与方氏交代了去向，便要出门。不料迎面遇到管家陪了两位客人过来，其中一位戴乌纱唐巾，穿天青绉纱道袍，举止文雅潇洒，却是宝庆楼少掌柜程少卿。薛谦歉声道，“少卿小友却是来得不巧，老夫却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小友不若改日再来？”程少卿拱手道，“实不相瞒，晚生正是为贵千金之病而来。不知先生能否稍等片刻？”
听他这般一说，薛谦心下吃惊，“小友怎知我家事甚多？小女确实患病，只家人并未张扬，敢问小友从哪里听得这个消息？”明知他起疑，程少卿却是泰然自若道，“先生可还记得，晚生铺里有一伙计，他胞姐是先前令千金的贴身婢女，叫做海棠的。月前贵府就允她自行娉嫁，却是嫁了晚生铺里管事。不知她从哪里得知旧主病沉之事，便心急如焚。许是从她当家人口中得知晚生有一挚友，医术甚为高明，昨儿求到我这里。晚生今日便特意请得薛立斋兄过来。这般不请自到，还望常乐先生多多恕罪。”
薛谦连称岂敢，方才注意到程少卿身旁之人。年曰三旬，白面长眼，短短的竖着几茎须碴；头戴朗素帽子，着天蓝绉纱道袍，颇有些名士风仪，只左肩背的木箱方看出他医者身份。薛谦一时恍然大悟，“薛立斋，莫不是当世名医新浦先生？啊呀，小友此举恰是雪中送炭，及时之雨，老夫正要去南京寻访名医呢！”忙对薛立斋辑手恳求，“久闻新浦先生乃当世圣手，还请先救小女一救。或得解解愚夫妇之忧，免女儿劫难，小弟必感激不尽，他日结草衔环以相报。”
薛立斋忙回了一礼，正色道，“在下若能救，自是不会袖手。只一件须得说明，在下瞧病的规矩，望闻问切，那是一行也不得少，非如此断不透病情。闻听有神医能悬丝断脉，隔帘问诊，这等本事在下尽是不会。薛公若是心存顾忌，这病倒是不瞧的好！”薛谦一时失笑，“小女年方七岁，哪里就讲那些个虚礼？再者人命大过天，旁支小末倒要先搁一旁！先生尽管放手一试，小弟万不敢干涉先生诊治。”薛立斋这才微露笑意，“如此甚好，请薛公带路，在下先与病人看脉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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