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闺秀

    话说明朝成化年间，常州府江阴县城北四十里处有个村子，叫做薛家集，临近运河，沃野平畴，集上百十来户人家，俱还过得。

    村东有个大水洼子，种着莲，养有鱼，水塘后面，便住着两户人家，是弟兄两个。老大名叫薛诚，读书不行，如今在家务农，浑家姓王，育二子一女。托赖着祖上传下的基业，家中倒还殷实。只他有些毛病，农闲的时候滥酒好赌。早年父母约束着，到没出岔子；双亲亡故后，除了兄弟好言相劝，谁敢管他，竟比当初更沉迷十倍，邻居背后都叫他老酒虫。不想两年前，镇上来了几个无赖，专设下圈套，哄薛诚上钩，竟讹走好些家当。他这才回心转意，只家中元气大伤，若非兄弟援手，连寄身之地都几乎被人夺去。

    再说他兄弟，姓薛名谦，号若虚，是个童生。薛谦16岁进学，18岁出贡，是常州府有名的才子。可惜屡次赴考均未中式，如今还是落地秀才。前些年蒙江阴知县青目，保他在成化乡社学做了社师。薛谦自是满腹经纶，又遵照圣人教诲，有教无类、因材施教，遇见根骨精奇、读书刻苦的贫家子弟，还资助一二。因此，独他的弟子进学多，便是回家务农，也比别个能耐。一来二去，蒙师的名号倒传扬开来。

    有明一代，内外官员三年一朝，察其政绩德行，或升或谪；儒学教育便是盘查的重点。因此江阴县令换过几任，对薛谦的优待，却一般无二，束脩节敬俱是上上等。再一则，薛谦家中尚有几亩薄田，因他家人口少，嚼用尽数够的。要说有甚么不足，只一件，成婚9载有余，只有一独子，名叫玉庭，乃其妻方氏所出。

    方氏原是个大家千金，娘家是江阴县里有名的士绅大族，几代皆有子弟出仕。现方瑞娘的同胞长兄时任江西南康的一府同知，另一兄也是举人功名。想那薛谦不过一介乡下穷书生，如何有幸攀上这门贵亲？这却涉及一段公案。

    昔日，方老太爷年老致仕后，曾一时兴起独自出游。谁知在邻县一乡间小镇被盗贼盯上，将行礼偷个精光。方老太爷一气之下，倒在客栈之中便人事不省。那店主不知客人的身份来历，竟命人把他抬去城外破庙，任他自生自灭。亏得被投宿同一店中的薛谦撞见，起了恻隐之心，将方老太爷接入自己房中，请医延药，救了他一命。方老太爷大难不死，对薛谦这位恩人不止感激，也感叹其德堪比美玉，这才将爱女托付。

    方氏瑞娘是家中嫡长女，容貌既佳，女工针指，琴棋书画俱也出挑，因此薛谦对其深为敬爱。便是方氏生育不盛，只得庭哥一子，他因口口声声说，“得瑞娘为妻，又有了庭儿，已是上天厚爱。再纳一房，却难免家宅不安，是祸非福。”说来谁家媳妇真个愿意家中多个女人，既损夫妻恩爱，生个一男半女还要争产夺嗣；更有那大胆心黑的，撺掇着男人宠妾灭妻，种种可恨，罄竹难书。奈何七出之条压身，妇人们每每敢怒不敢言。如今薛谦既这般说，方氏如何不依，只殷勤着各处烧香祈嗣，求医问药。

    这一年，不知哪处天尊娘娘显圣，方氏终于诊出喜脉。一家子俱是欢喜，薛谦更是恨不能把夫人当菩萨给供上。不觉间八月已过，眼看就要瓜熟落地，一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