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我一言不发地喝了半瓶酒。阿爸和额吉见我脸色不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没有问我,他们知道我的脾性。有些事情要是我自己不说,别说问,就是打死也休想让我开口。
喝完酒,我蒙头躺在毡包里,心中的滋味可说是一言难尽。我默默为自己这坎坷的爱情一次又一次流着真诚的眼泪。我既为自己伤心,也为鸿格尔珠岚伤心,我们两个,难道就真的让仁义道德剥夺了爱情吗?可我又有勇气为了爱情而让自己心爱的人遭万人唾骂吗?
我成了在痛苦彷徨中苦苦挣扎的可怜虫。
夜幕降临了,整整一天我没有合眼,没有离开过毡包一步,更没有吃一口东西。天整个黑下来的时候,我带上一瓶酒走出毡包。我懵懵懂懂地来到敖包上,站在那里,借着星光遥望河对岸。朦胧中依稀可辨那座毡房,而鸿格尔珠岚的身影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了。
我放开喉咙,一支接一支地唱着你所喜爱的那种深沉、忧伤的长调。我感到天空越来越低,好像整个星空都朝我一个人压下来似的。哈黑儿河水也仿佛受到悲苦的旋律的感染,呜呜地发着哀切的和声。
我就这样一支接一支地唱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瓶子里的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瓶子里的酒喝完了,我的嗓子也又干又渴,我迷迷登登地走下敖包,到了哈黑儿河岸,趴在那里朝肚子里灌水。然后,我爬起来。我看见哈黑儿河的对岸有一星灯光,隐隐地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仔细听时,却听不见了。但我肯定,在哈黑儿河的对岸,鸿格尔珠岚也一定和我一样,受着感情的熬煎。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中,一头倒在毡子上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醒来。我在额吉的百般劝说下,胡乱地吃了口炒米和手扒肉,重又倒头睡下。直到日落西山,我才第二次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一瓶酒,骑马到敖包上去。因为只有在那里,才可以更清楚地看见鸿格尔珠岚的毡房。
我时而坐,时而站。时而望着不断增添着星子的茫茫夜空,时而看着汤汤远去的哈黑儿河水。我觉得自己的心绪像星空般繁杂,我的情感又像河水一样沉重。我喝着酒,重又唱起那些古往今来被人们传颂的长调民歌,我尤其感到,此时此刻《侬吉雅》的旋律十分契合我的内心。我无数遍对着滚滚而逝的哈黑儿河水唱着这支产生于我故乡老哈河畔的民歌。心中真切地感受到最初唱出这支歌的心灵的深深情愫。我想,这样的歌曲,也许就是在类似的情况下被那种悲苦的心灵唱出来的吧。
我开始注意到那毡包的灯光。那不灭的灯光照着孤苦的我。我明白,此时也正有一颗和我怀着同样感情的心灵在河的那岸,无奈无助,无凭无依。唉,这是怎样的世界呢,苦思苦恋的人们,你们为什么不能相聚呢?
我就是在那时开始和酒精打上交道的。我痛恨酒的同时也理解了酒。它可以使我暂时忘却痛苦,也可以增加痛苦的成分。我喝酒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它可以让我产生某种幻觉,使我相信和鸿格尔珠岚并不是真的永远分离,那隔在我们中间的藩篱早晚会被我们拆除;二是我似乎产生了某种变态,有一种自虐的倾向。我愿意那巨大的爱情的痛苦压迫我,使我的心灵产生无边的自怜自爱并由此而悲天悯人的情绪。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的日子是实在的,虚空中有一种现实无法得到的满足。
一连数天,我无心放牧。那些我平日最喜欢的骏马也失宠了。我日出而息,日落而出,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而且,刚开始的疑惑过去后,阿爸和额吉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阿爸每晚在我离开毡包后,就开始拉马头琴。直到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毡房,他才停止。
你不是喜欢马头琴吗?那种音乐才真正地反映了我们民族的精神本质。我想,我们马背上的民族,如果没有这种音乐作为我们生活背景上重要的一笔,它在历史上就不会显得如此光辉灿烂。而且,我还顽强地以为,我们民族对人类文化的最大贡献就是马头琴和长调民歌,它是一种活的精神,活的灵魂,它会永远昭示我们,启发我们,使我们民族每一个分子都被它紧紧地吸引、凝聚,并从中汲取力量。无论你走到哪里,也不管命运会把你抛向何方。尤其听阿爸拉琴的时候,我的感觉更有所不同。他把一切都倾注到音符里了,对往事的回忆,
对未来的向往,对儿子的怜惜……爱与恨,生与死无不在他的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在起作用,但我无数次地为它流下真诚的泪水。我得说,谢谢,马头琴。
接下来的几天,天上出现了新月,并一天天地圆了起来。我想,星星月亮都可以为我们的爱情作证,如果苍天有知,大地有灵,也会为我们这对彼此倾慕而不能相聚的人潸然泪下的。
一天晚上,月亮虽然不很圆,但却特别亮。我因为接连几天地喝酒、唱歌,嗓子也喑哑起来。我就不再唱歌,而是坐在敖包上,看着天空和哈黑儿河对岸隐约可见的毡房,一边听着河水和马头琴的倾诉。连日的疲乏和酒精的力量,使我再也支撑不住了,我躺倒在石头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同时,我也惊呆了,鸿格尔珠岚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我的身旁。
她正用她那悲哀的母性的双眼看着我。看到她的眼睛,我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拧了一下,生疼生疼。我又为自己如此狼狈而难堪。我好没出息哟,为了爱情。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鸿格尔珠岚把我抱在怀里,用温暖的双唇舔着我脸颊上的泪水,亲着我的嘴唇。我仿佛疲惫的船靠在岸上,漂泊不定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我仿佛半醉半醒之间,又好像沉沉睡去一样。在月光的照射下又安宁又平和。如果此时此刻,我猝然死去,我绝不会因自己的短命而懊丧和遗憾,相反,我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在我懵懵懂懂迷迷乎乎感到沉醉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温热地滴在我的脸上,唇上。
我用舌头舔了舔,咸的,是泪水。鸿格尔珠岚哭了。我没有睁开眼睛。这时,有一只暖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并把它引向一个温暖的地方,我本能地一惊。
“新吉勒胡,明天,我就离开这儿了,也许是永远地离开……”她平静地说着,我的手触到了她丰满的胸。
我明白了。鸿格尔珠岚是想以她最珍贵的少女的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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