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

    一、大学第一天

    农村通讯不便，高考两个月后，邮递员才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斯和家。那天，家里像“炸锅”似的，大孬、狗圣、万明来了，老生产队队长来了，秀秀奶拄着拐杖也来了。斯和高兴得合不上嘴，娘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街坊邻居。

    斯和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整个大队、整个公社。当初赤裸身子、黝黑的小土娃，而今成为一个大学生了，有的人惊奇、妒忌，尤其万明，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也是夜以继日地在刻苦地学习吗？为什么自己不行！也有的人开始就相信斯和是个苗子，坚信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看他那眼神！看他那面相！他的福气脸上都带着呢！”

    去省外上学，这对于一个仅到过县城的村娃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过了今天斯和就要去江南市，一些人蒙了，一些没出过远门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不是燕雀，他是鸿鹄，他有一双坚强的翅膀。

    临走的头一天，斯和去了秀秀奶家，说是看秀秀她奶，其实他在旁敲侧击，他想知道秀秀的情况，也想托她奶把他上大学的事告诉她。

    后来，他走到了冈上，来到埋葬小孬的坟茔前，坟茔在一块不大的地角处，而且早已夷为平地，上面长满了杂草。这时，他仿佛看到了小孬——一张顽皮黝黑的脸、一双乌黑贼亮的眼睛，小孬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最终成了一棵杂草、一颗土粒、一叶腐朽的庄稼影子。他似乎看见他平过的坟地又站了起来——一个个狞笑的面孔、挥着铁锤般拳头的“鬼”从土里钻了出来，不知是恐吓他或是鞭笞他，他不胆颤也不颤抖，他很留恋生养他的这片土地。总之，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了，他要跟风说说话，他要跟这里的“鬼”说说话，然后他就跟这里的一切告别。

    走的那天，义昌送他。他们走了半天的路，坐了半天的汽车，又坐上南去的火车，在火车上熬过了十五、六个小时，火车终于在武汉到站。卸下包袱，他成为城里人了，他成了过去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城市一分子，不过，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是一个光吃闲饭的学生，他还不知道以后的去向。

    他分到了02班，住进了五个人的宿舍。这里是从全国统招的学生，本地的稍多一点，大家生面孔、生方言，认识从头开始吧，这样，大学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叫石强，来自北方，一米七二的个头，看起来有点雄壮。他叫栗刚，来自黄土高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跟斯和很像。他叫吴建，城市长大的宠儿，一脸白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他叫王洋，本地人，身材娇小，没长大似的。他们巧合地住在了一个宿舍，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上课。

    新的生活开始了，像做游戏似的，他们相互观察、了解、认知、谈吐、适应、交心，最后成为朋友。石强、栗刚性格相近，他俩就走得近一点。吴建与王洋吃“商品粮”长大的，有似同样的经历，他倆相处默契。斯和自知不如他们，就不跟他们掺和，也就做了中间派。

    在城市居住的第一夜，斯和睡不着。这城市的夜晚太嘈杂了，到了十来点，汽车的喇叭还在鸣叫。虽然这里没有了狗叫、鸡鸣，可鸡狗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在乡下他早已适应它们了，没有这两种声音，他似乎又感觉少了些什么，在老家他听着狗叫心里舒坦，听到鸡鸣他能准确地从床上爬起来，而今少了这两种声音，他好像身边失去了什么。霓虹灯离他近了，可那迷人的月儿离他远了。城市的夜晚总像庞大的一群人在呻吟，乡下的夜晚像是一簇人在打鼾。走进城市了，他享受到了吃“商品粮”的滋味，他初步得到了满足。娘啊，想您！他确实想娘，想娘的滋味真难熬！他想起娘在给他做鞋……在田间劳动……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她……爹在田间嚷嚷娘……

    他睡不着，推开窗子，马路上仍有人走动。茂密的树叶挡住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从树叶缝里透出的灯光洒在地上忽闪忽闪的……城市的夜为啥这么长呀？他睡不着，睡不着，他又想起一个人……

    石强起床了，栗刚也从床上爬起来，吴建与王洋还在床上迷糊。斯和模糊着眼睛，走出了宿舍。

    第一天过得真快，斯和不适应，他还没有把身上的土腥味驱掉，还没品出城市的味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去了。

    二、“较量”

    城市本来就是城市人的地盘，一旦被乡下人占领了，那城乡还有什么差别？——这是一些城市生的观点、谬论。斯和居在中间，只顾埋头学习、思考钻研。

    风是顺着走的，当遇旋涡，就会起浪、碰撞、相互摩擦，甚至偏离方向。也不知是谁偏离了方向，小小一个宿舍刮起了一阵旋风。

    “打架了，打架了，”一向老实巴交的栗刚跟尖嘴猴腮的王洋打起来了，别看栗刚瘦小，一旦别人惹怒他，他的拳头像铁一样坚硬、像雨点一样击向对方。石强说是王洋揭了栗刚的“伤疤”，王洋不该说栗刚“土老冒，土得掉渣”这样的话。宿舍的人都知道，栗刚最忌讳别人戳他的痛楚、说有伤他自尊的话。他跟斯和一样，把过去在农田里饱尝的“苦”、流过的泪，用“恨”字刻在心里、刻进骨髓里。如果换是斯和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也会震颤，“他如果说我，我也会揍他的！”他把话咽进肚里，暗暗为栗刚撑腰。

    王洋也还了手，不过，他还手后，“挨”得更重，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有伤，不知道的人，反而同情起王洋来。班主任知道了，要求两人都写检查，并特别指出“给栗刚记处分”。在他倆打架的问题上，虽然王洋处于弱势，但很多人还是立场站在栗刚一边，老师顾全大局，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风波似乎过去，但那弥留在宿舍内的“火药”味仍没散去，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石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主持公道、坚持正义，在宿舍在班上都有威信，他说：“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手足，我们不能为了一丁点的小事而去伤感情，路很长，光阴似箭，眨眼四年就会过去，让我们手拉手团结在一起吧！”他的话很有分量，像老师训学生似的。

    王洋第一回合败了，他败的很没面子，他很气恼！他不甘心！吴建讨好他，帮助他平息了心火，

    周末，王洋从宿舍拿起几件要换洗的衣服，昂着头，有意识地在宿舍走了几圈，“王洋，去我家吧！在这里，我是地主，到我家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说这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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