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心
雨,酸溜溜的,开始是热的,后来慢慢凉下来,水滴顺着他的光头、黝黑光滑的肌肤往下流。在他五岁的心灵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他相信自己像大人说的,他是娘从很远的深沟里捡回来的孩子。
他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一会儿变黑,一会儿变白,人为什么会死。被雨淋着,他有点心寒,老天为什么会下雨呢?天上为什么还有闪电呢?听大人说有人莫名其妙地被龙王抓去,回来后就闭上了眼睛,而且浑身上下都不囫囵。他一丝不挂,两腿之间夹着的“小虫”蚂蚁一样地在雨中轻轻蠕动,他没有那种耻辱感,可这也怨不得他呀。
他身上凉飕飕的,可他心里是热的。娘说,他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娘没有奶喂他,就在屋当中央上方供奉神的牌位前跪下,点着黄纸,祷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为他祈福。说来也怪,这一天正好是观音菩萨的出道日。他的命真好呵,娘没有奶水,但他却能用他的小嘴“扑嗒扑嗒”地吮吸小米糊糊。
这大约是上午十来点钟,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米多宽的土路被雨水冲得到处是坑槽,秫秫的枝叶被雨滴打得浑身哆嗦,只听“啧…啧…”一片叹息声。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不知滑倒了多少次,一次次他都是咬着牙关,“吭哧吭哧”地从泥水中爬出来……
走到干渠上时,他差点掉进去。渠的源头——水库正在放水排洪,水快漫到了堤上。水流湍急。他想到村子里大人常说的“淹死鬼”,它们会不会上来拽他?越想越害怕,他就顺着渠堤紧靠庄稼地的土路跑起来……只听“飕…飕…”真像是“鬼”在身后追他。
他看到了瓜庵里的一簇人,有大孬,小孬,狗圣,还有几个叫爷爷、伯伯、叔叔的。雨从天上往下直流,庵内的几处水柱直砸地面。都在等着分瓜。这里的瓜香早已在庵内弥漫。人们谈论着天,谈论着地,对这里贫瘠的土地好像抱怨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种恶劣的天气。雨声淹没了老少爷们的吵闹声,淹没了瓜的浓香。
人就这么奇怪,当你简单时,有人会觉得你傻,当你复杂时,有人会觉得你刁,这些对于五岁的斯和来说,是一张白纸,在他心里,只有白天和黑夜,父母是他的依靠。晚上他时时做梦,梦见父母不在了,自己怎么活,梦着梦着……他就从床上掉下来,掉到地上他才被地磕醒……娘见他滚在地上出一身虚汗,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
他是带着使命来岗上分瓜的。他从家里出来时,天仅是黑压压一片,谁知刚走出村子天就下起雨来,反正回家也是淋,干脆硬着头皮去岗上吧,况且到了那里还可以先闻到瓜香,说不定还能吃上几个烂瓜。当他到了岗上才知道来晚了,那些烂瓜早已被先到的人瓜分了。
“按人口,一人一斤,你家六口,六斤,称!”轮到他家了,生产队会计给他称了六斤甜瓜。
回家时,雨小了,变成了蒙蒙细雨,水像丝一样软绵绵的,没有来时那么酸了,可他感觉心很凉,他的额头在徐徐发热。
回到家,娘把他拉进屋内,爹不知是哪根筋上来了,他从娘怀里拉过斯和,劈头盖恼就是几巴掌,斯和也不知为啥,冤枉得哭了几声,说他的头疼,就回屋去了。娘也跟了进去,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烧了!去诊所看看吧!”娘像是在嚷求爹,“去吧!去吧!”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娘带他去了诊所,打了一针,包了点药。到家后,只听爹在吵嚷:“不划算!还不如不要那瓜!”娘知道,爹是在心疼那钱。儿子打针包药已经花去了1元3角。
当他明白过来爹为啥打他时,他已不再生爹的气。那时他才朦胧地懂得做父母的是多么不容易!爹下地干活挣工分,要养活一家六张嘴呀。
雨停了,娘拿走了屋内接漏雨的碗、盆、桶。房顶是用麦秸铺的,已有几个年头了,每次下雨,外面大下,屋内小下,爹娘顾了屋内,顾不了屋外。早想把房顶翻新成瓦房,可哪有钱呢?——这成了爹娘的心病。
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经雨后,好像清亮多了,在微风中自由自在地摇曳,可它哪知道这家主人的心酸?少些人家灶火飘出了缕缕炊烟,可斯和家的灶火还被煤盖着。反正开锅也是煮红薯,不吃也罢了,吃了反倒伤胃,尽放红薯屁。
娘说分的甜瓜,捡好的去集上卖呢。娘切开稍烂的两个瓜分给爹、尔胜、季田和他。义昌跟着村内一个叫叔的瓦匠任石头做徒弟,现在外村做活。尔胜、季田在村子里的小学上学。
大家吃了点隔夜剩下的焙面饼,尔胜、季田上学去了,爹娘下地了。正好大孬叫他,斯和与大孬一起擓着篮下地薅草去了。
家里养了一头猪、一窝兔子。猪吃剩饭、还有娘从地里偷回来的红薯叶及斯和薅回的野菜熬成的大锅杂烩、人屎。兔子一窝十来只,吃些野草及家人挑剩下的黄菜帮子、叶子。爹娘就是靠卖猪、兔毛攒点钱给尔胜季田交书杂费的。义昌饭量大,跟老师学徒挣那么一点点钱仅够自己用。
中暑天气,天异常闷热,下过雨后的野草长高了许多。野菜就长在草丛里,有“灰灰菜’、“勾勾瓤”、“蒲公英”,还有沟沿上、坟地里长的野韭菜,这些野菜吃起来味道鲜美,有的还能入药治病。“地骨皮”晒干后可以卖钱,“枸杞子”熬煮成汤可以去火。很多时候,娘就是用这些偏方医治或预防斯和他们哥几个的疾病的。
夜晚,天上好久没有悬挂月亮了,弯月一出来,人们仿佛从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从郁闷中透出一口气。每到这个时候,小孩围住大人,听大人讲鬼的故事,听他们过去躲避日本鬼子的故事,慢慢,小孩们就疲倦了,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困乏,趴到爹娘的膝盖上就睡着了……
斯和是个倔强的孩子,他不信自己是爹娘从深沟内抱回来的。有一次,他跟大孬一起薅草,壮着胆子走进了深沟。沟有二十多米深,从下看不到顶,从上看不到底,沟长三百多米,里面还有几个分岔的沟沟,沟里总见有用棉布裹包的死婴。自己难道也是那用棉布裹包的婴儿?他是被爹娘抱走的,如果不被抱走…那不也成了……他不敢去想……每看到死婴,他就紧跑几步,很快地离开那个谶人的地方。
二、嬉水
六岁时的夏天,斯和穿上了裤衩,他神气了许多,敢在村子的同龄女孩身边玩了。从土地里出生的孩子,他们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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