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还残着夏的余温,纷纷扬扬地洗刷着看似安定的皇城,处处一片水晶般的朦胧,模糊了人眼。
被心上人的温柔包围,无限的宠溺,就算前面还有疑惑,有受伤,也会逐渐麻痹自己,选择无视某些东西,虚假地去相信,他也喜欢她。
只是……到底没有勇气去亲口确认。
“华容,以前在书院读书时候,若是下雨,我们总是不用怕呢,因为你那里肯定有伞。”美轮美奂的亭子里,宝儿望着御花园中雨打繁花,忆去了往昔。
清俊的年轻帝王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看她站得离外面的雨幕极近,仿佛随时都会被淹入其中,心中莫名一慌。
他兀然起身,一个大力将宝儿拉回,当她软软的身躯撞进自己怀中时,才定下了那片不安。
他缓了缓轻轻答道:“是啊,以备不时之需呢。”
从小到大,为了能在皇宫里活命,他早已养成了时刻做好万全准备的习惯,一切会超出掌控的因素,都绝对要铲除!
他紧了紧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尚薄的衣料传过来,融融暖暖的满足就涨满了胸膛。
感受着那份从未有过的触动,男子闭起淡色清眸,心中暗叹:最近,这情蛊可是发得越来越厉害了……
“啪嗒!”雨中,淡黄的纸伞摔落在地,绕着伞尖狼狈地打旋儿,风华绝代的女子呆呆地望向亭中,任雨水将一身青衣湿透。
“夜青鸣!她……”宝儿讶异出声。见女子失了神一般地落魄,浓浓的伤从身上传出来,那般的疼痛,依稀是曾经的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恸。
察觉腰间的手臂有了几分僵硬,宝儿仰头看看拥着自己的男子,有些矛盾地涩涩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假如是她去,夜青鸣说不定会痛得更深沉。虽然她得到的,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男子淡色的薄唇抿了抿,片刻后故作轻松地笑开,却化不去清俊眉宇间的深深阴霾,“要淋雨是她自己的事,不过站在这里挡住风景的确不好……刘德顺。”
老太监急忙迎过来,哈着腰应道:“奴才在!”
“把皇后娘娘送回凤仪殿,好生看着,别再叫她跑出来招眼了!”男子嘴里吐着冰冷的字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夜青鸣的耳中。
她纤弱的身躯倒退了几步,似是极度的不可置信,眼中的受伤愈发深锐,终于一甩头往回踉跄地奔去。
她没看到华容眼中一闪而逝的愧疚和挣扎,宝儿却看到;她不知道华容在说话的时候连怀抱都僵硬,宝儿却知道。
这是一场女人间的角逐,宝儿看似赢得漂亮,其实从一开始就输得一塌涂地,甚至根本没有较量的资本。可是猜不透这其中因由,她便只好麻痹自己去沉醉。
至少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皇上,金鹰将军送了信来,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按计划动手。”传信的侍卫在亭外单膝跪下,恭敬禀报道。
闻此,华容顿时喜形于色,连声赞道:“好!好!好!传旨下去,此次若是一击成功,所有将士均重重有赏!”
“谢皇上恩典!”那侍卫得旨,叩谢后迅速离去。
“宝儿?”华容朝宝儿望去,发现她在对着雨中出神,不觉失笑。
他将她拉坐下来,灰黑的眸子含着些意味不明,云淡风轻地道:“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孤苦伶仃,我的母妃又到哪里去了,我一直都没有回答过你。因为这件事,本就牵涉到先皇的一个不光彩的阴谋。”
宝儿微蹙起眉头,想了想道:“我还记得问起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像是在……憎恶?
“不久的以后,这痛苦就会结束了……”华容往虚空中优雅地伸出手,一粒小石子从他的掌心兀然滑落,在空中划过一道灰黑的轨迹,“噼啪”掉在地上,又弹跃着去了雨幕中,磨灭了所有的痕迹。
“现在我就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事情。”他扭过脸,望着石子消失的方向,失神着移不开视线,浑身散发的沉郁阴晦异常,“我的母妃出身林家,本是出自南韦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前任家主亦是父皇太子时期麾下的最高谋士。本来在父皇成功登基后,他该被封侯拜相,更加光大林家,可偏偏在那次庆功宴上,被个醉酒的匹夫连同我的母妃一同斩杀。此后的林家后继无人,迅速衰颓,再不见往昔风光,甚至有亲戚沦落成乞丐。而那杀我母妃和外公,害我林家败落至斯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辞去了朝务,躲在家里颐养天年。我那时还小,又没有母妃庇护和家族背景,父皇几乎忘记有我这个儿子,任我自生自灭。你可知,我连喝一口清水,都要先用狗来试毒?”
他的身体微微发着颤,纤长的睫羽覆下,阴影漫了半幅眼睑,白皙的清俊脸庞几乎要脆弱到透明。宝儿看着这样的他,心里蓦然泛起一阵疼痛,想抚上他的脸,却被那种深深的孤绝厌弃阻隔住,手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怎么?可怜我了吗?”华容睁开眼,深深地望向她,一字一句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说,现在的我,该不该向那匹夫讨这笔血债?”
清润眸底兀然划过的戾光令宝儿心里突跳一下。这样的华容如此陌生,卸去了平素的温柔,阴沉到令人颤抖,她好像……从未认识过。
她张开口,讷讷地问出一句:“你说的坏人,究竟是谁?”
“是谁?”华容顿了片刻,接着就大笑出声,笑够之后,才冷冷地盯着远方道:“到了时机,你自会明白。”
“华容……你……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宝儿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不住小声道。
“哦,是吗?可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呢。”男子淡淡地敷衍着,清悦的嗓音流淌着不知名的烦躁。
该到头了,为什么像要丢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似的,心底越来越慌乱到不能自已。
这……定然又是那情蛊作祟!
“不……百善书院时候的你,不一样。”宝儿低下头,不敢再看着他突然冷若冰霜的脸,怯怯地用脚尖描画着地面上的华丽图纹。
华容一愣,重挂起曾经温柔的笑靥,用诱哄一般的语气轻轻道:“那明日我们一起回趟百善书院看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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