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古今名士,凡咏江南秀丽,无不赞美江南的水。正因江南有了水的氤氲和波的灵动,江南的城市大多都带有一些似水的阴柔和细腻;也正因城市里的这种似水的波动,隐隐地融入并成就了这些城市的女人性格。而唯独湖兴,由于龙溪河牵连了太湖的浩淼,因此,这座城市的性格似乎在温柔的同时有种龙溪河水安详从容中的潇洒与自得,还有着几分太湖的豪爽和睿智。
林木森兴冲冲地拎着一网兜“兆丰水红菱”来到姨妈家;湖兴城南门外翠山街157号。这是座“大墙门”, 临街厚实的石库门,黛瓦粉墙缕花木窗,高大的云头三叠风火墙;五开间,五进的两层楼房。这里原是姨妈家“出粗”的私宅,是她生活的来源。
早上五六年,在湖兴,提到谁家住在南门外翠山街;说的,听的都会流露出敬慕的神色。
清中期,湖兴涌现了一批富贾新贵;据说单是南浔古镇上的富商就号称“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家产在千万两以上的户称“象”,百万两以上的户称“牛”,三十万两以上的户称“金狗”。当时满清政府的每年财政收入为七千万两左右,而南浔富商远远超出此数,真可谓富能敌国。因受到封建等级制度的影响,没有功名的人不能按品官的制式造房。他们便到城郊购地造房,南门外一带地势平坦,临近苕溪,有连通杭州的官道,商贾纷至,使这里成了湖兴城名噪一时的“富商巨贾住宅区”。
解放时,这里的“房主”十有六七逃到了台湾、香港与海外。于是,搬进了大批当家作主的领导阶层;这里成了地、县领导的集中居住地,成了湖兴的“政治中心”。而后,社会秩序安定,经过“公私合营”和“三大改造”,政府修膳了城东的“荷花池”的一些建筑,完善了集中地、县领导的住宅区,翠山街搬出了地、县领导,搬进了一批文化界人士;这里又成了湖兴的“文化中心”。“文革”开始,这里又成了湖兴城的“黑帮窝”。在“清理阶级队伍”中,“造反派”清退、压缩、调剂了一批“走资派”、“黑帮”和“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的住房;搬进了大批“工人阶级”,才使这条被“封、资、修盘踞了十七年”的街道“再次获得解放”!
陈家的祖上是翠山街的创建人之一。清末年间,这里五分之一地产都是陈家的。沈少宝多次向林木森诉说:
“老一辈七搭八搭地,后来败落了;志豪他爸爸去香港时,家里只剩下这座‘大墙门’。五六年,说是‘赎买’,付定息。用租金对私房改造 ,就‘公私合营’了。六六年,一句话,全都收为‘国有’了。连利息也没了,每月给四十二元活命钱;连我住的这二楼二底四间屋反过来要交房租。再过几个月,更不得了,赶走了三户‘资产阶级’,搬进八户‘工人阶段’;闹也闹死人,还挤掉了我半间厨房。”
沈少宝最心疼、感到最冤枉的还是八十六号“花园洋房”。每次提到“花园洋房” ,沈少宝的眼中会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昏黄的眼珠会闪现不肯屈服又无奈何的泪花,她总是用悠长的语调说:
“‘花园洋房’是志豪他爷爷为娶我进门改建的;请的是上海师傅,盥洗室的墙壁全是大理石的……我姆妈倒还开洋荤看了一圈,我连大门都没踏进一步。天杀的东洋鬼子来了……唉!木森,要是过去,你来湖兴安家,一座‘墙门’不敢说,姨妈至少送一处后厢楼小院给你。”
林木森听母亲说过,大姨妈的“两只手攥得很紧”。当年,父亲到武昌去工作,小西街的家被日本人炸了;母亲从“朱府”搬出来,领着大哥、二哥投靠到大姨妈家。当时大姨妈家有三座“大墙门”,只给母亲住在157号后进的杂屋里;父亲安定后,来接母亲时,大姨妈竟然还要房租。每次听到姨妈如此慷慨,林木森总是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姨妈真小气,要送就把八十六号送给我!”
“哎哟!小东西的心蛮大。”
沈少宝开始一口回绝;说多了,她也想开了。一咬牙,说:
“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你有本领要回来,姨妈送给你!”
姨妈沈少宝正在厨房里切南浔五香大头菜;这是湖兴的特产,大头菜色泽淡黄,贮久褐黄,菜片齐整,展视如扇,嫩脆味鲜。
沈少宝很讲究佐餐配菜。她解散大头菜缠绕的菜叶,理齐,切成末状;再切些肉丝、茭白丝、毛豆肉,配上二只红辣椒,三五颗香葱,三二片姜;都切得细细地。油一炒,喷点黄酒、淋点酱油,色、香、味俱佳。大头菜块部更是仔细,用手掰开扇子形的大头菜,切成几乎薄如纸的长丝;掺上姜丝、白糖,用小麻油一拌,香甜、脆嫩、爽口。
听见在人叫“姨妈”,沈少宝抬头一看,手中的菜刀“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一个又黑又瘦的人,长发蓬乱,拎着一只网兜冲着她笑。
“你、你是木森!”沈少宝双手一拍,叫了起来,“要死了呀!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到一个月,你是去山里烧炭还是去窑里挖煤了?哎呀!这、这、这还让人活不活?天,木森,怎么变得这样惨兮兮地?真是要命……”
表哥陈英豪闻声进来;见母亲一面抹泪一边唠叨不休,林木森则一声不吭地朝竹篮里放水红菱。他打声招呼,忙拦住母亲,说:
“好了,好了。姆妈,你这么大呼小叫地,别人还以为来强盗了!哟,木森,这可是‘兆丰水红菱’。”
竹篮里菱角个大饱满,色鲜艳润红;脆嫩多汁,味甜。
“可不是。”沈少宝平静下来了;忙洗了一些让他们拿进屋去尝新,说:“木森,我来弄。你们进去歇着。明天我给你们烧只时鲜菜,菱肉茭白。”
看看林木森,陈英豪的心情舒畅多了。陈英豪在“省五建” 工作。“省五建” 的总部在湖兴城里。他因家庭出身“资产阶级”,需要在“艰苦地方改造世界观;用汗水洗涤思想上的资产阶级家庭的残余影响”,便一直在德兴县山里工地上锻炼。开辟新工区,野外作业;难免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与表弟一比,感到幸运多了;至少一个月加上野外津贴有四十元钱。林木森劳累得象个“乞丐”,每个月的烟钱还得靠湖南的阿爸、姆妈寄。
表兄弟俩平日里也很难相聚;陈英豪又去买了二个“熟菜”,两斤黄酒,与林木森喝上了。闲谈之间,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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