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功夫,就见世义裂着怀,一瘸一拐地从后院跑来,接过妻子手里的包裹,咧着嘴问,“爹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找到世仁了吗?”
“从上海,”甄永信说,“找到了。”
“世仁怎么样了?他不回来吗?”世义媳妇抢着问。
“他在那边挺好的,不打算回来了。”
“我说嘛,”世义媳妇听了,得意地说,“老兄弟就是有出息,一小就能看出。”说完,转身先往家里跑,边跑边说,“我回家把恒荣他叫醒,叫他们过来给爷爷磕头。”
甄永信听了,心里一阵惊喜,问世义,“怎么,有孩子啦?”
“有了。”世义羞答答地应道。
“几个?丫头还是小子?”
“老大是小子,照你在家时给起好的名字,叫恒荣,老二是丫头,叫恒华,老三是小子,叫恒富,”
甄永信听了,心里一乐,忘乎所以,径直闯进儿媳妇屋里,见儿媳妇已叫醒了恒荣、恒华,正在给老三恒富穿衣服。恒富这时正似睡似醒,打了个哈欠,裤子刚穿了一条腿,一泡尿就滋到了被子上。甄永信看了高兴,一把将恒富抱在怀里,拿胡茬去轻蹭恒富娇嫩的脸蛋。恒富一边拿手推开甄永信的嘴巴,一边把剩下的尿,撒到甄永信怀里,把甄永信乐得大笑不止。
儿媳妇则让已经醒来的恒荣、恒华下地给爷爷磕头。两个小家伙怯生生地望着眼前陌生的老头儿,直往母亲身后藏,急得儿媳妇忙从身后拖出孩子,威吓说要揍他们的屁股。
“别打,别打,”甄永信放下恒富,一手一个,又抱起恒荣、恒华,劝说道,“孩子才多大?懂什么,自己家人,磕什么头?”
一番热闹之后,甄永信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顺口问了世义一句,“你妈呢?”
世义见问,垂下头去。甄永信隐隐感到一些不妙,放下孩子,又问,“你妈怎么啦?”
世义见躲不过,抬头看了看父亲,低声说,“我妈走了。”
“走了?多暂?”甄永信惊得心口窝一阵发凉。
“去年冬天。”世义说,
“什么病?”
“大夫说是痨病。
甄永信这会儿浑身发冷,转身出了儿子的屋里,回到妻子的炕前。果然,自己和妻子从前住的房间,此时充斥着凉气,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气味,天棚上荡着粘满灰尘的蛛网。从前这里可不是这样,这间屋子,是一家人的活动中心,无论是吃饭,喝茶,唠嗑闲谈,还是父亲教子,妻子训夫,全是在这间屋里进行的。在这间屋子里,一年四季火炕都烧得热乎乎的,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坐在炕上,也是热腾腾的。谁能料到,才几年的功夫,就物在人去,恍如隔世。想想妻子嫁到甄家,辛勤持家,训夫教子,虽对丈夫干过不少刻毒的损事,可毕竟是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如今只因自己在外奔波,连妻子走时,自己都不能呆在身边送她一程。这样想着,一阵悲凉袭来,不禁潸然泪下。哭过之后,问世义,“世德怎么还不起来?”
世义见问,又把头低下。甄永信见了,来不及多想,问道,“世德怎么了”
“爹一路辛苦,也累了,先休息吧。家里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以后,等我慢慢再跟你说吧。”世义心神不宁地劝说父亲,仓皇的神情,反而暴露内心的不安,越发让父亲无法心情平静。
“不,现在就说。”甄永信坐到炕上,盯着世义问,“你现在就告诉我,世德到底怎么啦?”
世义为难了一会儿,见今天不说出真相,肯定是不行了,顿了顿,说道,“世德现在,呆在日本人的大狱里,在旅顺。”
“什么?”甄永信腾地站了起来,问世义,“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说起来,事儿太乱。”世义思忖了片刻,说,“爹离家以后,那年冬天,世德就毕业了。当时的工作又不好找,出力的活儿,世德又不乐意干,就这么,只好在家呆着,成天和一帮朋友在街上胡混,我好言劝他,他也只当耳旁风;我妈担心他将来会走上我爷爷的老道儿,就张罗着给他说亲,指望成家后,让媳妇拴住他,能走上正道儿。不想世德的亲事这么难,知根知底的人家,一听说是他,都直摇头;不知根底的人家,世德又摇头。你也不回家,我妈大概也觉出自己身子不大好了,怕将来一旦家里没了老人,我兄弟俩会分扯不清。有一天,就把我和世德找到一块儿,把家里的东西分派了一下:乡下一千多亩田产,分给了世德,这幢老宅,分给了我。当时说,世德没娶亲前,先住这儿,等将来娶了亲,再自己分门立户。这样,我妈主持着,找来盛世飞和几个邻居,把分家的契约写下了。就在这当口,我才从世德的朋友嘴里听说,世德正和一个日本姑娘好上了。那个日本姑娘,叫东瀛莫须子,一家人是随日本开拓团来到中国的,在城东于家洼乱葬岗边上开荒种地。后来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啦?”甄永信问。
“那日本姑娘水性,和世德交往时,又和一个日本人好上了。那个日本人知道了,就找了两个同伴,教训了世德。世德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找来一帮朋友,收拾了那三个日本人,结果就把一个日本人打残废了。现在金宁府是什么地界?是大日本关东州管辖的。打残了日本人,还有你的好?世德和那帮朋友,都给捉了进去。一些人扛不住日本人的刑罚,就招供说,是受世德的指使,才做了这些事。单就这一码事还好,不至于判得这么重,那帮人还招供说,世德还指使他们设局,欺骗了那个日本姑娘……”
“怎么欺骗的?”甄永信问。
“起初,那个日本姑娘并没看上世德,因为世德是中国人。世德找了她多次,都让她拒绝了,世德就动了歪心思,让几个朋友埋伏在那姑娘每日放学回家必经路边的苞米地里,见那姑娘走过来,就从苞米地蹿出,装着要对姑娘做不轨的事,这时,恰好世德从这里路过,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一顿拳脚,把那群无赖打走。那日本姑娘心存感激,才答应和世德好上了。结果,东窗事发,数罪并罚,原本要判死罪的,是我把世德名下的田产全卖了,多方疏通,最后才改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甄永信惊问道。
世义一脸无奈,望着父亲说,“有什么办法?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刀把子攥在他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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