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妩媚,总爱惹人感物生情。蒙蒙夜雾中,烟月不知人事改。幽幽深闺里,熏笼消歇沉烟冷。
小婢锁儿侍坐在娘子身边,早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却又死撑着不愿离去。若在平日,盈翎只怕也已休息了。这一阵,她总是莫名地感到疲倦,仿佛还未从鄯善的一趟折腾里恢复过来。
可今晚,家书抵万金的欣喜,驱散了她的困意。花笺上娟秀的行书,载着小弟的款款柔情。每读一遍,总觉字字暖心,句句牵肠。
傻小玉。
在跨越万水千山的第一封书信里,除了再三嘱咐她保重之外,竟然还浪费了许多笔墨,给她讲了一通皇城里争权夺利的污糟事:东宫的乖巧,天子的欢喜,群臣的揣测,尚书的亲近……
对于她真正在意的。他却只是一笔带过——“小弟诸事顺遂,阿姊勿忧”。
“勿忧”?
小弟毕竟是稚嫩的,在他将太极宫的波诡云谲描绘一番后,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她会相信他的鬼话。
东宫娈童。
他以这样低贱暧昧的身份,蜷缩在金阙玉堂中,即使有那疯疯癫癫的“可汗”宠爱着,又怎会“诸事顺遂”?
临出长安前,她曾反复关照他,忘记自己"窥伺东宫"的混账话,小心度日。又曾眼泪汪汪地再三拜托小夜叉照看,引得尉迟乐很是伤感了一番。临了,终是用那双妖媚的棕色眼眸痴望了她许久,方一字一句:
“若有危难,必当阖家共度……你竟又忘了吗?”
她,是那样没心没肺……总是忘记他说过的话。
未曾想,小弟,竟然仍在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观察着肮脏的一幕幕,只为帮衬自己这个满身血腥的祸害。实在是太莽撞了。她受制于人,不得自由,这书信辗转千里,最终还是要先入侯七的手中,若是……
想来,自己的这点子小算计,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吧。
不知是不是因这场纠缠太过旷日持久,近来,她对他的防备越发松懈了。她无奈地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可笑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永安渠又种红莲。已与殿下相约,入秋时节,共采莲心,寄予阿姊。”
她怔怔望着信的最后一行。陷入了对那一片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回忆中。
那一日,初入长安。长在大漠藩国中的三人,和整个帝都一起,为天子的哀伤而穿白裹素。席卷天地的惨白中,只有永安渠上,仍有大片不合时宜的绯色,娇艳夺目。
他们被深深震撼了。
原来,《西洲曲》的柔柔曲调咏唱的竟是这样一种花?
“莲心彻底红”,只有亭亭出水的红莲,超尘脱俗,倔强地游离在帝国的悲喜之外……
“还在看么?”一声温柔的呼唤,将她从荷塘寻回。
郎君已从东院过来了。
见着侯七,盈翎忙收了书信,起身相迎,帮着他换下袍衫,叫锁儿捧到外头,遣人洗熨熏香。
洗漱已毕的侯羿风顿觉清爽松快,拉着盈翎坐在一处吃茶闲聊,那是他戎马倥偬之余最惬意的时光。
抛却了日间的刀枪剑戟,独留下夜晚的风花雪月。笑对佳人,共品香茗,仿佛仍在长安城里做他的纨绔公子。低头望望,雀舌清茶,汤呈碧色,水汽氤氲,给干燥寒凉的西域春夜,送来了中原的温润。
“我以为你会留在东边的……”盈翎噙了口茶,柔声道,“优昙孤身在此,也实在可怜,七郎该多陪陪她的……”
今夜饭后,他便一反常态地拉了那娇娘去房中密谈,也不知在讲些什么。他二人,原也有自己不能介入的私密吧。
侯七嘴角轻勾,用戏谑幽深的眼眸望了她一会儿,竟真的放下了茶碗:“你说的也对。那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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