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七脸上露出懊丧的神情:“我不过是稚子少年,近来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这样勉力维持,实在是战战兢兢。我倒有意……”他眼中透着真诚,语气甚为恳切,“由将军戴上金面,让我……功成身退。”
“殿下!”罗艺惊得跪伏席上。
这娃娃却是要做什么?自己忙碌了十几年所为何来?若没有他这位硕果仅存的“七王子”来撑起大旗,又有谁会真心依附“毗沙教”,谋划那夺回江山的买卖?
他,怎能离得了他?
罗艺伏地不起,未见着侯七眼中的寒光,嘴角的冷笑,只听得他的语气越发诚恳:“将军……确实要比羿儿更能……”
“殿下这样说!莫不是要绝了老臣的生路吗?”罗艺以头触地。
侯七沉默了一阵,终于起身去搀:“将军莫要如此。是羿儿……莽撞了。”
罗艺虽站了起来,却仍是低着头,惶恐不安:“毗沙教上下的生死荣辱,全都系于殿下一人。殿下万不可有此打算。”
“我也是年少无知,怕误了长辈们的大事……比如这一回,擒贼擒王,斩首叶延的妙计,没有我这小儿的参与,显然顺利了不少。”他双眉微蹙,竟然摆出了一脸愧疚的形容。
原是为了这个。
自己真的忽视了,这少年再不是当年跟着自己学习骑射的羿儿。他心中丘壑万千,已显人君之貌。
没有一个君主能够容忍自己被臣下蒙蔽。
李羿风也是一样。
罗艺惊得又要跪下谢罪,却被他一把拉住。“将军这是何意?羿儿又有哪里说错了吗?”
“殿下,臣本不想叫殿下为此小事操心,才没有禀报。实在是……求殿下责罚。”
“将军,如今眼看安西各州将定。羿儿还需您戮力同心,匡翼辅助,毕竟前路漫漫,祸福未知啊。”他语调凝重,一字一句,敲入老罗艺的心中。
“臣必当竭诚报效,再不会……”
侯羿风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淡淡笑了起来。
够了,你已然明白。
你需记住,是你把我逼上了这辆战车。更要记住,我,才是那驾驭战车的人。战车奔得再快,也不能离开驭手的操控掌握。
昨晚,由于自己失去了掌控,竟叫小石吃尽了苦头。
他不能容许荒漠洞窟里鲜血淋漓的一幕再度发生。
他要他,永远都记住。
二人重又坐下吃茶,谈讲些安西的布防,长安的动向。
“对了,将军今日怎会让盈翎调动了燕云十八骑?可是叫我吓了一跳的。”侯羿风又恢复了恬淡的笑容,扯起了闲话。
罗艺见他放过了刚才的话题,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噙一口茶道:“原也是被那疯丫头逼的。”
“哦?”
“我也未曾想到那女娃这一趟会如此拼命。竟然用刀架上自己的脖项,以命相搏,夺我的兵符。”
侯七的眼中现出惊讶。
“殿下果然运筹帷幄,那丫头已然入局,日后调动起来,可就越发游刃有余了。”罗艺笑意盈盈。
羿与翎,他们的名字里,早就镶嵌了各自的宿命。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支雕翎箭,为他所用,只为在关键的时刻为他击发。报那玄武门下的一箭之仇。
可他如今,却并不愿意再做射箭的后羿。只想把他的雕翎箭安安稳稳收在囊中。
少年挤出笑意,淡淡道:“那丫头可曾说,缘何要调兵来救我?”
“说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心愿。”
“心愿?”
“她说,侯七郎虽是仇人之子,却到底与当年的谋逆没有牵连。与她一样,不过是个懵懂稚子。”罗艺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丫头自己蠢钝无知,便只当旁人都是傻子。”
侯羿风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在笑。
“她说父君……”说到这里,罗艺忍不住嗤笑起来,“父君素来宽厚,有仁君气度,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叫她肆意滥杀。她的心愿是,无论事成与否,最后,都能与您两不相扰,叫您能安稳宁静地过日子。”罗艺笑得越发得意,“殿下听听这话可是有趣,她还真当自己是可以操控生死的天王了。终究是个女流,只想苟安便罢。”
“是……有趣的……”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两不相扰,安稳宁静……
这话必是她说出的,他曾在哪里听过。
他浓眉微蹙,思量了许久,猛然忆起尉迟乐那张妖艳而惨淡的脸。
“愿殿下安稳宁静度此一生。”
那天清晨,她曾对死了心的尉迟乐说过一样的话。
原来,兜兜转转,他……成了金满郡公。
云淡风轻,无牵无涉,竟连恨……也没有了?
这就是他等来的结果?
他的心抽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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