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六年二月十五。
这是个让容笑终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的清晨,碧空如洗。
汉武帝刘彻面色肃然,身着墨色冕服,站在嵯峨的长安城关,为十万汉军送行。
肩挑日月,广袖轻抬,面对一身皮胄铁甲的大将军卫青,年仅三十四岁的帝皇以美酒相敬,郑重沉然。
卫青跪谢隆恩,双手接过金樽,将天子满满的期许一饮而尽。
浩浩汤汤的百姓及整装待发的军士屏住呼吸,近距离仰望着这位宏图将展的天子,皆是热泪盈眶,激动难抑。
武帝额首冕旒色沉如夜。十二串长长的玉珠重重垂落,耀着灿烂的晨光,仿佛刺破幽夜的星辰。珠串如帘,随风轻摆,将冕旒下那一双深沉冷傲的眼遮得影影绰绰,让人难以看清那眸底所蕴含的雄心壮志。
年轻的天子俯视城下虔诚跪拜的十数万子民,朗声宣告:“朕今日将这十万兵士交给卫大将军,待大将军得胜归来,朕会在这城关与全军将士痛饮三樽,以匈奴大单于的首级祭天地,告慰我边疆百姓的亡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安城内,容笑披盔戴甲,下了马随众叩拜,三呼万岁,只觉那从众人胸臆发出的呐喊响彻云霄,听来让人莫名血脉贲张,浑身战栗。
十万大军玄甲绛服,弓箭短刀寒光冷冽。
兵士们胯~下骏马金辔在身,铁蹄翻踏如雷。
数万百姓分列长街两侧,挥舞手臂欢呼呐喊。
排在太乙军队伍的末尾,马儿即将慢踱出城,容笑手执马缰居高临下,留恋地回头看一眼长安城和万分激动的百姓——
却意外地发现淮南三人组居然也在人群当中。
刘迁还是穿得很招摇,一身火红重裘,被一胖一瘦两个大大的忠臣夹在当中紧密守护,仿佛生怕有人会趁乱偷袭。
奇葩太子背着手站在混乱招手呼叫的人群中心,好似那年夏夜翠华山上天池中的某块石头,任凭飞瀑拍溅,他自岿然不动。
静静地瞅着她,他似笑非笑,眉眼轻弯。
见她终于留意到自己,刘迁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快速朝她眨了下右眼,再将右手攥成虚拳,虎口向内,轻轻捶了捶胸口。
容笑骑在马上点点头,偏脸朝他翘翘唇角,紧接着便回过头,看向不可知的前方,只是——
怀中暗藏的那样物什此刻沉甸甸的,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是刘迁三日前私赠给她的朱雀短匕。
那天,武帝下令太乙兵士随卫青大军出征的消息甫一传出朝堂,他立刻偷偷摸到太乙山脚,瞅个空隙混上了山。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寻到机会得以同容笑单独见面。
容笑吃惊地看着因为四处躲藏而沾了一头稻草狼狈不堪的他,他却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这柄匕首,一把塞到她手中:“容姑娘,拿去护身!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情形紧急,好歹这也是柄利器,当可护得一二。”
容笑惶然推却:“殿下,此乃御赐之物,又是你自小到大的护身宝器,未免太过贵重,我怎敢接受?”
“容姑娘,在迁眼里,这天底下,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贵重!”淮南太子凝视着她,眼神灼然,态度恳切,“你说的对——这是御赐之物,若是丢失,陛下定然怪责与我!所以,你定要时时刻刻将之带在身上。来日,待你回转,还请姑娘亲手将它还我!”
“殿下……别待我这样好,我……”容笑垂着眼睫,嗫嚅劝告,“我实在报答不起!”
“容姑娘,你能平安回转,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好了,这里人多眼杂,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刚走出两步,他又顿住脚步,背着身说:“哦,对了!上了战场,打得过便打;若是打不过,那便立刻撒腿跑!做个逃兵不打紧的,千万莫要逞英雄!还有,姑娘千万别忘了,你禁不得太久的日晒。大漠里阳光猛烈,手边多备几条绢帕,必要时用着挡挡脸也是好的。还有什么来着……唉,明明还有很多事,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指端轻抚着朱雀短匕的外鞘浮雕,容笑看着他红彤彤的背影,咬住了唇。
此刻,那柄朱雀匕静静地栖息在胸口,被结实的铠甲保护得安然稳妥。
容笑不打算用它,可是若不带走,又不知该交给谁来保管才好。
想了又想,她到底还是将匕首给贴身收藏了。
这匕首,还有太子那份浓浓的情谊,到班师回京之际,必要一齐还给他。
人生,有些债可以欠,有些债却是一丝半点也欠不得。
她的心很小,住进去一个人之后,就没有办法再容纳第二个。
别人再怎样伤心难过,她也只能狠心无视,因为她能力有限,只能对霍去病一个人负责。
放眼前眺,霍去病纵马疾奔的背影英武昂然,脸上一烫,情不自禁又想起那夜两人的对话。
霍去病这个单纯的孩子,因为不懂床帏之事,竟在谈论军情之时趁机向汉武帝讨教。
而汉武帝刘猪猪那个脸大不害臊的,居然也真回答,还一脸严肃危言耸听吓唬外甥说——
若是没有经验的生手,定会把人弄伤流血。
因伤的部位特殊,伤势即便过了数日也是难好。
到时候别说骑马了,就连迈腿走路都会成问题。
若真上了战场,保准死路一条,不信你就试试看巴拉巴拉。
霍去病被腹黑的姨父彻底吓倒,这才想了个馊主意,天天找借口疏远容笑,就怕自己一个狼血喷涌弄伤容笑。
大战在即,他这样忧心忡忡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另一方面,容笑因为在客栈偷换裙裾被发现一事,本就做贼心虚,听了此话,焉有不顺杆而上的道理?
故此二人皆是心怀鬼胎,晚上谁也不敢碰谁,各自裹条棉被,将自己包得跟个没打捆的粽子也似,各自偏安一隅而睡。
虽然次日清晨苏醒之际,两人每每发现大家仍是搂在一起四肢交缠,却都心有灵犀地闭眼装睡,然后打着假呼噜,各自滚开,粉饰太平。
这样也好。
容笑低头暗暗揣度,最起码现在自己可以无牵无碍地陪在他身边,与他同生死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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