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力的协调,更要计算到每支箭的重量,以及风速的变化——箭枝虽是批量制造,但箭头箭杆的重量不可能完全一致,或多或少都有些误差;风速更是每时每刻都不同,尤其是在这多风的春天,只看那降落毫无规律的桃花瓣便可知晓——发箭时的一点点错误都会让箭偏离目标,甚至脱靶而出。
霍去病的箭术成就,可以通过勤奋苦练而得;然而,想要企及李敢的造诣,仅有苦练还不够,那还需要万中难得其一的天赋。
在场之人,深谙其理。
望着霍去病,一众人等难免揣测,他接下来究竟会如何面对这必输之局。
本应变得急促的鼓声偏在此时哑然,击鼓的兵士似乎也在等待霍去病的放弃。
就连容笑都为自己的队首感到尴尬。换了任何人在此处境,都会放弃的吧?毫无希望的比赛,不可匹敌的对手,以及来自观众的、撇得人头破血流的板砖……心理素质脆弱些的,搞不好就要掩面泪奔、重投轮回。
此时若是容笑与人比试,大半会将弓箭丢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又羞又恼,负气而去。
此时若是司马迁与人比试,大半会收起弓箭,毕恭毕敬地抱拳躬身,向对手求教其中诀窍。
此时若是淮南太子刘迁与人比试,大半会把手里的弓箭变成暗器,砸到对手脸上,破口大骂:“本太子武功卓绝天下无双怎么会输给你这宵小鼠辈巴拉巴拉巴拉”。
然而,霍去病不是容笑,不是司马迁,也不是淮南太子。
吵吵闹闹的喝彩声中,不堪入耳的讥笑声中,他默然独立,眸色沉静。
远眺静思一刹,霍家少年悠然一笑,抬起手臂,示意兵士继续击鼓。
看着那个年轻的新兵,众人面色讶然,想不出他怎么还有在众目睽睽中继续丢脸的勇气。
少年仿佛全然不知旁人的所思所想,握弓的手稳定依然,抽箭的动作不见丝毫迟滞。
深吸一口气,普普通通的白羽再次抵上拇指所佩的青铜鞢,箭尖瞄准靶心,一颤不颤。
击鼓兵士以眼神询问李敢。
李宿卫脸上云淡风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继续。
鼓声再起,鼓点匆促,好似容笑此时的心跳。
不知怎的,看见霍去病被人讥讽,她比自己被人嘲笑还难过。
站在人群深处,她呆呆看着那挺立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涩,眼睛也仿佛被这少年的孤勇所灼伤。
漫天的桃花瓣飞旋,一个少年身着铁盔玄甲,盔上赤色丝绦轻扬,艳丽远胜落花,绛色衣袖随动作泛起细细的皱褶。
那戎装少年迎风而立,好似从未将任何事、任何人放入眼内。
容笑的呼吸凝在这一霎。
多年后,金戈声止,繁华落幕,所有过往都已蒙上淡淡烟尘。
万里红尘外,日暮鸟倦时,一幅幅刻骨铭心的画面已然泛黄卷边。
阖上双目,一个少年倔强的背影却仍镌刻在视野中央,浓艳胜血,鲜活如初,不曾黯淡一分一毫。
风拂过,鼻间仿佛又传来暗香阵阵,是斯年灿烂的骄阳,是彼岁轻悠的桃花。
然而,当年那个站在校场上的容甲员,并没有意识到——
此时此地,很多人的一生,为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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