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位于禁宫东侧、敛禧门西,本是明时仁寿宫所在。太子胤礽幼时与其他皇子同住于阿哥所,康熙十八年,在身为皇太子的胤礽拜学之前,为了区于君臣,才将前朝仁寿宫所在改建为太子东宫,定名“毓庆宫”。
此时后宫早已下了锁,筒子里已无来往之人。太皇太后与宁芳苏茉儿三人在慈宁宫大总管赵厚海的亲自引领下经苍震门出了六宫之所。
“‘毓’字,是为孕育;‘庆’为可贺之事。单这二字,便可知玄烨对胤礽这孩子的不同心思。”深夜四人,具是步行,太皇太后的轻语蔓音在空旷的筒子里听得宁芳心房一痛。
“太子——可好?”回来将近九月,宁芳对那孩子不闻不问,连年节里也不细瞧一眼,是不想亲,也是不敢亲、不愿问。
赵厚海提着一盏宫灯将她几人引下昌泽门的台级。
宁芳抬首在黑夜里朦望,那单檐歇山顶之下的气派虽然模糊却还是令她震撼。玄烨,是真的对那孩子……很好……
“胤礽自然是极好的,极为聪慧,入学前便已将蒙、汉之字尽数识书,去年又开了学。太子礼尚于师,亲面圣颜恩请,开师坐进讲而非侍立之先。”听太皇太后说起太子每语必夸,宁芳到也心生安慰,“她”终是生了个好儿子。
一路由前殿过到后殿,两进出的宫院比之慈仁宫更为广阔壮阔。壮正的正殿,书藏满架的东配殿书房,金黄气宇的寝殿惇本殿。
此刻,这离了小主人的毓庆宫,就像童话故事里缩小版的王子宫殿,一切都是为一个六岁的孩子量身定制的。抚着只及臀股的书案,取过可能是胤礽书写的不及完成的业本,那上面的字规整俊拔,收尾欲飞,想那孩子也极是用功自信。遥想那孩子收笔时自满而溢、洋洋罢笔,自己便也似乎觉得相得意满、如释重负。
“太子极爱读书、练字,西配殿都是太子殿下读过的书本子,已填了半殿,东配殿书房里是太子殿下极为喜爱或未曾读过之书。练字亦是,几位皇上极为赞赏的大书法之作太子都能极为神似的临摹,连太子太傅李蔚李大人对太子亦是十分称赞。”说话的毓庆宫总管太监厉国安也算是宁芳当年提□的,太子迁往毓庆宫之后他便被皇上由乾清宫提拔来当了毓庆宫的总管太监,是个会说话又心细之人。现下毓庆宫所有奴才都指了出去,只他一人侍侯着深夜来访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
李蔚宁芳是知道的,连李蔚这种纯文人都赞叹的孩子看来当真是极好的了。
布木布泰坐在殿上安谧品茶,由着宁芳仔细打量着寝宫细处。
宁芳到底觉得放不下那孩子:“太子的用度如何?可曾缺乏什么?”
“主子放心,毓庆宫的用度除了奴才等伺侯,宫外面还有曹大人孙嬷嬷顾念着,旦凡毓庆宫稀缺了什么都可直报曹大人专承入宫。”
曹寅如今还在宫中御前,厉国安所提的曹大人大约是还在江宁织造位上的曹父曹尔玉,曹尔玉的夫人正是小三的奶嬷孙氏。宁芳便更为放心了些。
“今日本是太子的生辰,满朝上下本应共庆他六岁的生辰,只是这胤礽生不在时,六年来是一次生宴也没办过只能去巩华城给他皇额娘祭祀,也是个十分可怜的。”
生离又死别,这一对母子在同一日遇见生命的循环。有时宁芳会想,若不是那一次的“撞见”,是不是晴芳就不会死?是不是“她”就能拥有本应属于“她”的皇权贵福?是不是胤礽就可以收获本应享有的天伦稚乐?
宁芳由外到内转了一圈,重新在太皇太后身边立定,此刻殿内燃着烛光,只余她二人。
当然,她也是个人,会在一年大多数时间里给自己掩示,晴芳的死于她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就是在撞破的次日,晴芳早产,继而难产、生下胤礽、血崩而死……
人心都是肉长的、思绪更是极难自控。每年四月初一晴芳死忌前后,都会因为想起、忧思、自责到在梦魇连连,在恶梦中因惧愧被自己的哭嚎惊醒。
无论是对是错,人们总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一团团捆绑或一层层沾粘的因果报应。她可以不去相问小三其他的任何一名子女,可以丝毫不在乎那些女人所生孩子的未来,可因为晴芳的离逝,她注定无法抛开这个属于晴芳却是她一辈子负疚的孩子……
“坐吧。”布木布泰拉过还在疚责之中的宁芳对面坐了,“博雅娜,你今年贵庚了?皇上又是经年了?”
宁芳不晓得太皇太后的意思,布木布泰却吾自续道:“哀家若是没有记错,皇上今年已是二十有七,而你长他几近十三。这么算来,你二人年岁相加已是古来之稀,却怎是还是一个比一个更像孩子呢?平常之家也就罢了,正伦之情也就罢了,偏偏你二人……”布木布泰大叹一声,“此路,是你二人选的,历尽了千番、蹉跎了数载,到头来怎么却不见你二人得几日快活,只一日比一日愁眉相对呢?”
宁芳不想太皇太后查觉到此除了泪满相对,也不知如何解释。
“你不快活,难道就看不出来玄烨也不快活?”
他不快活?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掩示得很好,她以为她将自己演得极好令他不曾发觉……他不快活?他为什么不快活?她就在他身边,他的子女都在他身边,三藩几是已平,他为什么还不快活?
“若是平常夫妻也就罢了,偏偏你二人二十余年来相处致深,你以为你将不快活的一面掩藏起来,皇上那么聪明又极在乎你的就真的看不通透?哎,怕是一开始,就没有看不见的,只是怜惜你的用心又不知道如何开解于你,这才装作不知罢了”
布木布泰眼见对面已年过四十却年岁不辩的妇人焦虑地紧把着十指、紧咬着下唇,突然就觉得恍惚。多少年前,她那个名叫“海兰珠”的姐姐也是这般超活娇美地走入盛京宫阙,住进了关睢宫,夺走一切本应属于她的情爱……海兰珠没有巴特玛的美丽,没有姑姑的贤重,没有自个儿的智慧,甚至没有大家女子的心智与气度。可就是这么个不成心气的小女人,竟引的她失去了本以为到手的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天。或许,皇帝需要的女人从来不是聪明、美丽或智美相彰的。或许,历史总是在重复同一种快活与痛楚。
他为什么不快活?宁芳烦量须臾。难道他也同自己一般满怀着负疚?
握着这心思始终单纯却可以轻易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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