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握得精准,火大不得也小不得,火大了,锅沿的糖水必定得糊掉,再用它来做米花糖颜色暗淡了,感觉就脏了;火太小,漫长的等待会让人失去耐心。不大不小的火完全出自一种通过经验积累而来的直觉。
奶奶在灶膛里装上一两块松柴,并尽量地使火苗正对着锅底,与煮米蒸饭时的猎猎火焰迥然不同,熬糖时,只要一朵火苗婷婷袅袅的燃着就刚好。两三个小时后,奶奶就用筷子挑起稠稠的糖水高举过头顶,决定是否起锅。如果在空气干燥的冬天,糖水在筷子上凝住一寸长的透明的糖丝,就算大功告成了。如果是空气潮湿的夏天,筷子悬住近一尺长的丝,糖才“老”够,装几天也不发酸。这稠稠的流质,就是麦芽糖,我们宜昌人又叫它糖稀。奶奶的奶奶是做麦芽糖的,奶奶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得了真传。奶奶做的麦芽糖因做工的传统地道,很受欢迎。
奶奶把糖稀舀进一个白色的搪瓷盆里,便成了一块光洁温润的琥珀,散发着诱人的暖香。有时,我也会乘奶奶不注意,偷偷地用手指划上一指解馋。麦芽糖醇甜清香,温润绵长,毫无甜腻之感,吃多少也不会上火,这就是纯天然食品的魅力吧!
在农村,孩子嘴馋红苕糖,有时,趁父母干活去了,就要弄点红苕糖吃,甚至拌米饭吃。有时,被父母发现后,痛打一顿。
记得爷爷、奶奶宅上有家人做的10公斤苕糖,他家四个女孩子,东偷西吃,到年末做米花糖时,全部偷吃完了,四个女孩子被罚站一天。四个女孩子中有个叫 “腊兄”是最小的一个,每天用罐头瓶将家里苕糖装在书包里,中午拌饭吃,有天下雨,一跟斗摔下去,将苕糖瓶子碎了,结果,书包里书被苕糖全浸透。这事大人知道了被凑了一顿,当地人取她外号叫“糖瓶子” 。
有一年秋天,我贪吃烧玉米棒子,感于风热咳嗽不止,奶奶来看我,送来了一瓶麦芽糖。母亲用一碗新鲜白萝卜汁,加上几羹麦芽糖,隔水炖化后叫我趁热吃了。真是神奇得很,吃了几次,居然好了。而我却有点失落,感冒好了就不能天天吃麦芽糖了。听母亲说,不起眼的麦芽糖不仅能清热化痰止咳,还能治便秘呢。
邻居家有个奶奶,常年胃疼,母亲便把我吃剩的麦芽糖送给了她,让她泡开水喝,一段时间后,疼痛缓解了不少。每次奶奶到我家来,老奶奶总拉着奶奶的手,说不尽感激的话。奶奶走的时候,总免不了盛情难却,带走她的心意。
把熬“老”的麦芽糖稀打在盆里,用手反复撕扯就扯成了瓷白的粘牙的叮叮糖。小时候,我的一些伙伴每当听到“叮叮”的声音,就会把家里穿坏了的塑料底鞋拿去换那一小块糖吃。有时因为太想吃了,也会把还能穿的鞋子拿去换掉,自然少不了挨一顿暴打,而我却因为奶奶有这样的手艺而幸免于皮肉之苦。
米花糖
米花+糖=米花糖。这是每一个吃过米花糖的人都知道的事。糖稀熬到一定的火候,奶奶就把糖稀打到装米花的盆里,用筷子飞快搅拌,等搅拌得均匀了,再把这个大大的米花团倒在案板上,用一个中间粗两头细的滚筒把米花磙轧得平平展展。然后用一块长约80厘米,宽约6厘米的木块压在米花上,用刀子顺着木条把它切成一个6厘米宽,一厘米厚的小块。这就成了小米花糖块。一个雪白的小方块,吃起来是那样脆酥甜香。小时候,我的魂经常被这东西勾走。
球状的米花糖是孩子们的最爱,孩子对圆、对球有着特殊审美偏好。奶奶抓起核桃大的一团拌好的米花,用手搓一个大概的轮廓,在茶杯里抹上一点菜油,然后把茶杯倒扣在手心,团来团去,团出一个个白白的圆圆的小米花糖球,点上一点红膏子,好看又好吃。乒乓球大的小米花糖,五分钱一个,每到过年时总是供不应求。
每到冬季,讨亲嫁娶、建房起屋的人家就多了起来,经济实惠的米花茶和米花糖便成了招待客人的首选,并深受乡亲们的喜爱。奶奶忙不过来,便让母亲回去打下手。过年时,也有人家为了撑面子,也会特地向奶奶定做一个特大好看的米花糖祭祀先人。奶奶就把米花糖做成象征吉祥福禄的葫芦,用膏子点染数片叶子,翠绿的叶,雪白的米花和谐得清爽惹眼。奶奶的手艺特别地道,一个米花葫芦贡上半个月也不会散。再说,那样一个美丽的葫芦,又有谁舍得吃呢?
小小的米花糖,在我童年时代,与我们是那样亲密。大人们上街时,常会买上几个物美价廉的米花糖来哄孩子高兴。都说人的一生是大一回小两回,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看老父老母,也会捎上几块吃了不上火的米花糖给父母表孝心。小孩子到娶新媳妇的人家去“闹新房”,只要讲几句吉利话,也会得到一个新娘赏的米花糖。有些人家的婴儿消化不良,大人们常做“三合汤”喂孩子,而三合汤里,米花糖的糊精成分是最有药效的。
后来,奶奶年岁渐渐大了,已做不动米花糖了。她的儿女们也因工序太繁杂而放弃了子承母业,传统纯粹的米花糖就这样在宜昌消失了。
今天,超市里仍有米花糖在卖,包装是透明的塑料纸,加印精美的图案。然而,吃起来总不是奶奶的米花糖那个纯粹的味。传统的米花是泡过蒸过晒过精选过的糯米用油砂炒出来的,小小的米花里凝着太阳的温暖,凝着古树井水的精气,凝着松柴的芳香,凝着江沙的气息,更凝进了做米花人的情意——每一次做米花糖,奶奶无不在想着吃米花糖人的心情,这样的米花自然滋味悠长。现在的大工业生产,把糯米放到膨化机器里“嘭”的一声就完成了从米到米花的剧变。快则快了,机器生产的米花却没有了糯米天然的醇香,细闻,还有一股铅的臭味,而且膨化食品危害人的健康。有些工厂甚至为了降低成本,把糯米也换成了一般的米,米粒的大小饱满都不再计较,更让人失去了视觉的完满之感。传统的麦芽糖,是用麦芽和红薯经人工精心熬制而成的,清香绵长的麦芽糖里,融进做糖人多少甜美的愿望。而现在做米花糖的糖却直接用白糖兑水熬成糖稀,太过甜腻,再没有麦芽和红薯的自然清香。用白糖和爆米花做成的米花糖先天不足,食之寡味。
琳琅满目的精制糖果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超市,吸引着孩子们的眼球。然而,不断被检测出来的有害于人体健康的各种有害物质,同样和精制糖果一样名目繁多,让人望而止步。面对今天五彩缤纷的糖果,我四顾茫然,更怀念奶奶做的米花糖。
-->>(第1/3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