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头干活,直到正月将完,回老家过年的那位韩家为少爷专聘的老师回来,少爷重新开课读书。
他依然每天勤恳地埋头干活,把整个韩家,上上下下,扫得不见一丝污垢,但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有意,每回开课,他总在打扫书房外的院子。
而一向干活利落的他,要完整扫完书房外的小院子,却总是很拖拉,通常要上完整堂课,他才刚刚干完活。
每回上课,老师总会在中间休息一会儿,读书的少爷一直在书房不出来。
现在韩忠知道了,估计少爷一直在书房睡大头觉,做美梦呢。
老师则会出来,走动几下。
每回韩忠都会暂时停下活来,恭敬地行礼。
不止是一个最低微的仆人,对于相当于半个主人的先生的尊重,也是一个可怜的,只能偷偷学习的孩子,对老师,对真正有学问的人,出自于真心的尊重。
是的,韩忠一直知道,这位先生,是个了不起的,极有学问的人。
因为,他曾经偷听过许多老师的讲课,或艰涩,或繁复,或云里雾里,东拉西扯,漫无边际,或僵硬死板地抠字眼,甚至还有的人,只会一遍遍叫学生背诵,连基本的讲解都做不到。
可是这位老师,讲起课来,清晰明快,简单而不失趣味,书上那过于简洁的文字,茫然不知所出的典故,深蕴其间的道理,全都能流畅自然地讲解说明,时而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哪怕是看似偏题,转眼又能让人有一番新的领悟。
韩忠每每要花一整堂课的时间,扫完一个院子,除了他自己故意拖延之外,听得出神,忘了扫地,只是拿着扫把,竖着耳朵,在那发呆,也是原因之一。
要不是因为这位老师的出色,要不是因为,偷听到的课程让他倾心,他也不至于在昨天韩子施问他意愿时,完全放弃理智,冲动地说出他的渴望。
而今天,他就站在这里,一边如饥似渴地听着,一边几乎是满心愤怒地看着他的少爷。
这样好的老师,这样好的学问,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多少人为了能学到一点,听到一句,付出无数艰辛的努力。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
他咬着牙,尽量不动声色地悄悄靠近少爷,小心地伸手,用身子遮掩着,拿手指,捅了捅。
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胆,极有风险的动作了。
然而,柔软的皮裘下,那小小的身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忠一边分心听着课,一边加大力气继续捅。没用。
换个位置,大点力气再捅,没动静。
韩忠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加点力气,终于有反应了。
小少爷懒洋洋换了个姿式,手往后挥了挥,象挥开一只苍蝇般,赶开这个一边心惊胆战,一边仍在努力做一个真正忠仆的小书僮的骚扰。
韩忠气得额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这个时候他实在太忙了。三分心思想着要叫醒小少爷,不能让他做这样无礼失德的事,不能让他错过这么好的课业。他虽有过许多私心杂念,但活命之恩,容身之义,他不是不感激,不是不想报答的。做为仆人,他不是不愿意细心为主人打算的。
三分心思,拼命地听着,记着,背着。
老师讲得很浅显明白,但要完全整理,还是需要全心去听,去思索,去回味的。他无法用全部心神来学习,也没有资格提出疑问,获得针对性的指导,连记忆和默颂都只能偷偷来,甚至不敢露出任何专注的表情。真是心拙力歇,即幸福,又疲惫。
还有三分心思,放在老师身上,他小心地注意着老师的情绪变化,小心地惴测着老师的一举一动,种种微妙表情,也小心地回避着老师的视线。唯恐老师,看到自己闪亮的眼,迫切的表情,唯恐老师注意到自己试图叫醒少爷的动作。
他即怕被老师发现自己在偷学,又怕老师因为他想要唤醒少爷的行为而难堪。
这样了有学问的先生,这样尽心尽力的教导,换来的是这样的慢待与忽视。
师道尊严,荡然无存,必然是极痛心,却又极无奈地吧。
深知生存之难的韩忠,理解这种无奈,也更痛心这种无奈。
在这个乱世,有一个安稳的主家,有一份不错的收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是很重要的吧。重要到,不得不对一些慢待,视而不见,重要到,不得不对着一个,睡大觉的学生,继续讲课。
可是,这是一位,真正有学问的先生啊,怎能得不到他应有的尊重。少爷即对他有恩,他又怎能看着少爷做这么大的错事。
他最后一分心神,却又一直在煎熬挣扎当中。
他想要提醒少爷,又唯恐本来已很难堪的先生发觉自己的行动,更加难堪。
他想要为少爷好,可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他那毫无依仗的地位,却让他根本连尽职尽责的权力,努力为少爷好的资格都没有。
刚刚得到的一切太过美好,太过幸福,而此刻,越是善意,越是负责任的行动,却有可能毁掉此时拥有的一切。
天知道,他伸手去捅韩诺时,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每一回加大力量时,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的手脚冰凉,他的手指颤抖,然而,他还是伸出手去,尽管,韩诺挥开他的手,如赶开蚊子苍蝇一般,轻描淡写。
耳边听到的讲课声,声调略有不同,韩忠立刻转身,自一侧的小桌子上取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先生喝茶,润润嗓。”
少爷听课的书房,不会有太多闲人,只有书僮一个人伺候,即要伺候少爷的笔墨,也要同时服侍老师。
正值寒冬,房里焚的香,烧的暖炉,烹的润喉的茶,都要他一个人打理注意,添火加炭,注意火候。注意着不要让专心讲课的先生口干舌燥,注意着随时为少爷铺纸研墨,递茶添笔。
就算是心无旁骛,只专心伺候的人,也未必能做到最好,何况韩忠这个生手,此刻还一心多用,忙忙乱乱。
然而,先生平静地看着这个瘦小的书僮。
这孩子恭顺地低垂着头,双手平稳地托起茶,袖子正好覆着手背,挡住他手上大大小小,因困苦寒冷而形成的,尚未愈合的裂口伤痕。
先生放下书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正好润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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