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寿这句话,可谓极不给王诜面子。
但这也正是大宋士子的风骨,面对看不顺眼的东西,管你公卿宰相、王侯贵胄,老子权势比不过你,还不能骂几句么。
而且,王诜花花公子之名,早已响彻汴京。
博寿此刻,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只是这实话,未免就让王诜有些难堪。王诜这脸色,顿时便拉了下来。
“博寿是吧?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王诜当即反驳道:
“你们不是嘲笑‘中庸之党’招不到进士么?你管我王诜是不是花花公子,但我肯定是一名进士。我现在正式宣布:我入党了!”
“哼!不让说花花公子是吧?好,那就说一下你这进士!”博寿却也毫不示弱,“你这进士怎么来的,你自己心底没点数么?咱们大宋,正儿八经的进士,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通过‘正奏名’科举考试一步一步上来。那些‘特奏名’的老人考生,还有圣上御赐的‘同进士出身’,能算进士么?只能算是恩赐!”
博寿说完,士子们顿时一阵欢呼:“说的好!”
对于宋人来说,他们眼中的进士的确只有‘正奏名’的考生。因为自‘宋太祖’开宝三年以来,采取了一项照顾政策,便是对于多次没能考中进士,且又上了年龄的考生,另外造册上奏,经附试后特赐进士出身,叫“特奏名”。
但特奏名的考题都很简单,简直就是照顾老人的优惠政策。
是以大宋士子,尤其太学、国子监里的天之骄子们,哪里会瞧得起特奏名进士。而王诜这种通过当了驸马,连考试都没有参加的‘恩赐进士’,更是连特奏名进士都不如了。博寿情急之下,不嘲笑他才怪。
王诜自家事自己知,若说花酒作画,或许还能侃侃而谈。
但一说到恩赐进士,也就只剩一脸尴尬了。
毕竟王诜自己心底,也是认可‘恩赐进士’比不上‘正奏名进士’的。
博寿一见王诜脸色,便知道他底气不足了,顿时一阵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吵架也属于宋人‘文斗’中的一种,好比诗词、对子等比试,若不是顾忌王诜驸马的身份,只怕博寿都要指着王诜的鼻子炫耀了。
王诜自然是一脸丧气,原本想着帮衬张子颂一把。
不想却把自己搭了进去,晦气。
只是更让王诜郁闷的是,正主张子颂此刻却像没事人一般,双手抱胸仿佛看戏。王诜便只想仰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甚至,就连博寿等士子,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张子颂,你不是号称狂生么,怎么变成‘怂生’了?”博寿便是一脸打趣,“你朋友为你两肋插刀,你却恨不得插朋友两刀。哈哈……!”
“博寿兄误会了,狂生都是别人乱说的。晚生再狂,也不敢公然诽谤圣上啊。”张子颂却一脸谦和、揖手回话。只是,他的言语却将博寿等人说得愣住了。什么叫公然诽谤圣上?你在说我们么?而张子颂却已继续说道:
“王驸马是不是进士,晚生可不敢妄自非议。博寿兄想笑的话,尽管嘲笑好了。晚生只知道,王驸马是圣上御封的进士,嘲笑他便是嘲笑圣上。《宋律》有制,十恶之六是为大不敬,会坐牢的!”
“大不敬?”博寿顿时脸色胀红,失声骂道:
“张子颂,你莫要危言耸听!这里有谁嘲笑圣上了!”
“博寿兄你别急嘛,我又不是说你。”张子颂却再次揖手,谦和笑道:“王驸马他又不是没长耳朵,自己会判断嘛。”
“呃……”博寿愣住。
“哎呀……,刚才是谁在质问我,说圣上御赐的‘同进士出身’,不能算进士!还说只能算是恩赐!”王诜突然笑了起来,抠着耳朵自言自语。随后便指向了博寿身后的一个士子,“好像,是你说的吧?”
“驸马爷,晚生没说啊!”士子吓得缩了回去,“您听错了。”
“是么?”王诜假意疑惑,便又看向了旁边一人,“那肯定是你说的吧?”
“你瞎啊?老子,呃,不对……,晚生没说。”
又一个士子怂了,其他士子纷纷退了几步,留下博寿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前面。王诜便又看向了博寿,调侃问道:
“博寿兄,看来,只能是你说的了哦。”
“哼!”博寿气呼呼的瞪了王诜一眼,却是没有答话,而是转身去了石碑跟前,拿起粉笔,闷着头唰唰写了起来。这意思,也不敢承认嘲笑皇帝了。一时间,原本得意洋洋的士子们,纷纷低下了头。
王诜便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胡子,一脸老怀惬意。
但张子颂却一把拉开了他,好歹你也是个驸马,跟一群学生嘚瑟什么。随后他便递上了吴道子的真迹,揖手说道:
“晋卿兄,兄弟有事儿请你帮忙。”
“好说,好说,咱两谁跟谁啊。”王诜一脸豪气,连画都没看就答应了。只是,说完之后却又一拍额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子由托我告诉你,韩维叔侄要来找你麻烦,已去开封府调兵了!”
“调兵?”张子颂倒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说道:“先生兄弟两,还真是秉性相像呢,都是一副嘴硬心软的臭脾气。子由见我有危险,都忘了还在生我气了,竟托付你来告密。哈哈……!”
“哎呀,你就别嘚瑟了。”王诜却是推了一把张子颂,啐道:
“还不快逃,人家调兵呢!”
“逃什么!区区几个巡检而已,晚生不用逃!”张子颂却一脸谦和、揖手说道:“你先把我的事儿办了,帮我设计一个印花,要包含……”
岂知,话还没有说完,远处街角却是一阵鸡飞狗跳,小贩们推着小摊慌不择路。随后便听见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响,只见两队开封府的士兵,铠甲鲜亮、手握长枪的冲了过来,为首正是韩宗师。
一时间,张府门前整条街上,仿佛都充满了杀气。只是,韩宗师领着士兵冲到门口之后,却并没有搭理张子颂,而是径直冲进了宅子。
并且,还一边跑一边喊道:
“听我号令,直接冲进宅子,别让道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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