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能

    周弄月道：“我家殿下那里，最近的确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而且我想，若真是遇到了大事，殿下您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我吧。”

    她顿了顿，语调仍是柔和的：“我想用殿下的人情，来还我自己欠别人的人情。”

    陆钰偏过头看了看她，有些疑惑道：“什么意思？”

    周弄月却没有回望，而是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你是知道我曾经利用过赵将军的吧。”

    陆钰目光一闪：“我还以为你并不曾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怎会。”周弄月道，“赵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陆钰颇具讽刺意味地一笑：“怎么，你如今良心发现了，想补偿这个被你欺骗感情的可怜人？虽说你大可不必如此。依我对那位将军的了解，是个真正风光霁月的君子。他不会在乎你是否要还他的人情……虽说，我觉得你配不上他。”

    周弄月却没有因此生气。她答道：“或许如此。但我真的不能心安理得地当做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何况殿下与赵将军间，的确因我有了裂痕。”

    “所以呢？”

    “所以……”周弄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向陆钰的双眼，坚定道，“我想请求您，娶他的妹妹赵娴做太子妃。这是我能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

    洛袖眼前一阵发黑。她在极度震惊与恐慌之下，双腿一软跪坐在了树丛间。然而彼方二人都不习武，听不出她这一声响动与普通的风声有什么区别。陆钰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周弄月，嘴唇颤动数下才终于吐出一句：“你在说笑吧……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周弄月不语，凄凄地望着他。

    陆钰重复道：“这是我的终身，与我而言是如何大的一件事你不会不明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真是个疯子……”

    周弄月轻声道：“事关终身，殿下的确要好好想想。”

    “赵起的妹妹，你的朋友，我怎么会容许这样一个女人做我的妻子？太可笑了，放任她把我的事情全部传到你们耳朵里去吗？”

    周弄月道：“我可以保证，用周王府起誓，她不会的。阿娴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也是真心爱慕于你。你不需要因立场问题对她产生疑虑。”

    陆钰冷声道：“我怎么还会信你的话。”

    洛袖再听不下去。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池塘边。直到落在宫道之上，她慢慢地走着，依旧觉得荒谬可笑，觉得不可置信。世界似乎颠倒了过来，她曾经坚信不疑的事被击落成碎片，飞扬着化作散碎微光消失在她眼前。

    一种强烈的感觉是：她被背叛了。

    热血一瞬间冲上头脑，胸口无法呼吸，她全身都在颤抖。洛袖蹲下来捂着头，觉得眼眶很热，却终究没有哭出来。

    早该如此，早该如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只是没有想过提出这句话的人是周弄月。

    赵娴……赵娴很好。她天真又娇俏，像是两年前的自己一样，明艳得像是清晨里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的海棠。陆钰会喜欢这样的人，就像喜欢她一样。

    不知是不是先前在鸾鸣宫谈了太多回忆的缘故，她的脑海中突兀地浮起这样一段记忆：那是他们互相表白心迹不久，洛袖笑吟吟地问陆钰：殿下，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觉得喜欢我的？

    陆钰的笑容在记忆里有些模糊的缥缈，但一定是非常温柔的。

    “在临安的时候，我以为你果真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那时候才发现，我居然会那么害怕、那么难过。”

    池塘边，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殿下尽可以想。离最终选定的日子还长着呢，您总能做下决定的。”

    “……你没有说出一点让我觉得值得做这笔交易的地方。”

    “没有吗？”周弄月歪着头笑了一下，“那我说说吧。虽然我不会再附加什么赠礼给您，但其实以阿娴对您的倾慕程度，她会成为哪一边的间谍，可真说不准。我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这么决定的呢。”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妻子来做朝堂上助力的地步。”陆钰拒绝道。

    “那就听听第二点。”周弄月道，“您不觉得她十分像一个人吗？”

    陆钰这次转了过来，冷漠地看着她。

    “她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周弄月却不闪不避，镇定自若道：“正因为把她当做朋友，我才不希望她继续待在宫里，甚至搅和进我们的事情来。这些事对她而言太脏了，能有逃出去的机会，为什么还要把她留下来？她留下来，甚至站到你那一边，我还要费尽心思与她争斗。这样的结局对我和她而言，又何尝不残忍？”

    “正因如此，如果殿下还对阿袖抱有什么念想，我也会全力阻拦。因为你才是真正的自私。”

    “……”

    陆钰久久没有应答。

    周弄月收起稍稍外露的情绪，又变回了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好了，我们言归正传。最重要的一点，自然还是殿下你结结实实欠我一个人情。”

    “只要你娶了赵娴，我就不会告诉任何人——曲婕妤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

    琵琶落下最后一个音的时候，东方昭仪的房门被人推开了。她放下琵琶，望向去而复返的洛袖，有一些惊讶。

    但随即见她神色不太对劲，立刻关切道：“怎么了？就这一会儿时间，你遇上什么事了？”

    洛袖坐了下来，低垂着眼慢慢地喝尽了一盏热茶。那茶是新滚的沸水泡下不久的，还烫口得很，洛袖却神情呆滞，浑然不觉。

    东方昭仪不禁有些心焦。然而她心下盘算，今夜宫中并无异动。也不知洛袖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贸然询问，或许会惹得自己的弟子不安。

    于是便道：“有什么事，你想好了再和我说。不必勉强。”

    洛袖便不言不语地坐了半晌。直到门扉被叩响三下，一名黑衣暗卫进来送了一份情报又迅速离开，洛袖才如梦初醒。

    她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郑重其事间又带了两分忐忑。

    “师傅。”洛袖轻声问道，“若我现在说我想回青门来，还来得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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