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遥远处狼烟斜斜刺向天空。
大地震动,砂砾浮空,哪怕入睡也不脱下甲胄的士兵们从营帐中匆忙跑出,西北方喊杀声骤起,遥遥就能望见一线黑压压的大潮,一眼看不尽边际,如奔雷般倾轧而来。
“敌袭!敌袭!”刺耳的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顷刻间,一支千人规模的军伍已整装待发严阵待命,个个披坚执锐杀气腾腾,换作任何一方战场都是尖刀利刃般的凶猛存在。
只是,此时横亘于他们身前的是巍峨如黑云般的万人大军,而在他们身后,除了连绵起伏的山脉,空无一人。
谁都没有想到,当他们身负大将军密令,跋山涉水来到此地,欲直袭敌军后方时,竟被敌军提前发现,一时进退维谷,只能背水一战。
弯月衔着云彩,夜空风轻云淡般恬静。
弯月之下,喊杀声四起,血肉横飞,在这一方战场上,人命如草芥,将士不如犬,精兵强将仿佛一块块上好的五花肉被丢进杀红了眼的磨盘。
有人被横贯而来的暴烈箭矢射中眼睛,咬牙痛呼拔箭再战;有人肝肠都被一刀剜了出来,索性打个死结,盘肠再战;有步卒被腰斩,强提一口气也要将马腿斩断;有骑兵摔下马背,被踩成血泥也要拼死再杀几个偿命。
鲜血染红了山脊,白骨如老林般森立。
直到弯月稍隐,拂晓初现,血腥惨烈的战事才终于告结,横竖纵深十里的山坳死气沉沉,尸骨如小山般堆栈。
一具尚算完好的马尸下,一物从中捅了出来,乌黑又夹杂着猩红,它张开五指,原来是一只手。这只手费力地掀开马尸,佝偻身子爬了起来,手的主人茫然环顾四周,目所能及皆是了无生气的死尸,他先是泪流满面,又癫狂大笑,一边笑一边大喊:“赢了,我们打赢了!”
似乎是被他的喊声惊扰,原本寂静的山坳忽然有了动静,他闻声一愣,迅速弯下身捡起一把刀,警惕环顾四周。却见山坳各处尸山,三三两两地站起数十个蹒跚身影。
“天子守国门——”他试探大喊。
那数十个蹒跚身影齐齐一顿,沙哑回道:“君王死社稷!”
他眼眶一红,将刀往身下一扎,仰天长啸,“大宋,胜了!”
“大宋,胜了?”那数十人还有些迷迷糊糊,良久才回过神来,炭黑的面孔上眸子闪闪发光,“大宋,胜了!”
欢腾声响彻山坳。
大约半柱香功夫,这群人汇集到了一起——在大宋王旗之下。每个人都浑身浴血,几乎分辨不出容貌,有些缺胳膊断腿,只有靠兄弟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但他们都在笑,任凭谁用一千人换掉了一万人都会笑,他们不辱使命,用性命为大宋的凯旋打下了半座丰碑——他们是大宋的功臣。
“谁他娘的再说老子是阉人,老子非活剥了他!”有位被流箭射中眼睛,二话不说拔出箭把眼珠子吞下去的矮个儿步卒骂骂咧咧道,听到这话,蹒跚走在尸山血海中的一行人捧腹大笑,尸山与骨林里飘荡着壮烈的笑声。
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如同镀了一层薄金。
渐渐地,尸山骨林变幻成一座金銮大殿。
九龙雕金御座上坐着的是刚登基不久的文宗皇帝,殿下三三两两站着三十一位百战老兵——由于功勋彪炳,天子特允他们无需行跪礼。
“大宋能有今日的平安,多亏了诸位临危受命,都与我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此时的文宗皇帝还只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虽说经历了十数载的礼乐培养,但还未培养出所谓的帝王天威,也没习惯以“朕”自称。
殿下三十一人,有人说希望陛下赏赐黄金万两,容他当个富家翁;有人说希望入朝为官,为大宋江山继续尽忠效力。
只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列拱手道:“望陛下允我二人入宫为宦。”天子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在场的文武群臣也议论纷纷。
“珩瑾,延信,你俩疯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奴籍,还当什么宦官?”有个瘸腿老兵低声劝道。可那两人不为所动。
“你们,当真要再入宫为宦?”天子迟疑地问道。
“望陛下恩准!”二人齐齐跪下,诚声道。
“也罢!”天子见他二人态度坚决,龙袍一甩,决定道:“王吏楷,周无慷……李骁,赐黄金万两;刘闯,郑闸……冯保,封五品官,至于任职何处,择日再议;孙珩瑾,杨延信,从今日起任东西宫黄门令。”
“谢陛下隆恩!”群臣伏拜,山呼海啸。
威严恢弘的金銮大殿,忽然暗淡成漆黑狭窄的屋子。
角落里一个男人横躺在地,猩红色的鲜血从嘴角止不住地溢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还是在温柔地笑,“珩瑾,快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是东西宫第一人,你的名字就能写入《宋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快杀了我!”
“不,我不能!”身形笼罩在阴影里的瘦削男人双手抓着头发,不停摇头,不停后退,“延信,你别逼我,你真的别逼我!”
但,哪怕他不动手,角落里的男人血也止不住地流,最终血尽而亡。
瘦削男人瘫坐在地,呆呆看着那已死去的人的面孔,似哭似笑。
死去人苍白如纸的面容陡然变成了一张绝世倾城的女子面孔,青紫惨白,女子锦衣华贵,玲珑有致的玉体如同集市中贩卖的猪肉悬在高空,她脖子上绕着一圈白绫,顺着白绫上望,尽头在靡音楼顶。
“孙貂寺,麻烦你务必要将川儿带出宫,拜托了。”不知来处的女子声音轻柔又凄厉,徘徊在靡音楼中,无休无止。
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一骑红马扬鞭,自玄武门一骑绝尘而出,马蹄声轻促,雨水飞扬,其后尾随了二十轻骑,锁甲银刀紧追不舍,沉默跋扈。前后一追一赶,刚穿过玄武大街,下一刻却到了群山之前。
二十轻骑的为首者掀开面甲,但是看不清面貌,他在说话,可只看得见唇齿张合,像是有人在耳边私语,又朦朦胧胧。
蓦地白光一闪。
整个世界中,只剩下千万雨落。
……
山南道,清凉镇。
清凉镇最南边有一处府邸,依山而建,绕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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