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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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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远胡肆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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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双眼睛属于一位唐人女子。

    “算来,她眼下应该也在长安城内。”皇甫珩念及此,心间竟生出一星惦念。

    正沉吟间,只听门外忽起嘈杂,有尖利的嗓音道:“这马哪里来的!”

    酒肆的门帘被粗鲁地掀开,一个满脸横肉、酒糟鼻头的中年官吏闯了进来,正是延康坊的坊正。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每坊皆有坊正,负责本坊的治安税赋等。经商的胡人在长安的地位本就如同贱民,袄祝制度式微后,西市之外开小肆的粟特人,更是最怕坊正来寻麻烦。

    延康坊的坊正姓卢,据说与当朝宰相卢杞有些渊源,平日最是跋扈嚣张。

    卢坊正进得屋来,见到一身戎甲的皇甫珩,微微一怔,旋即恢复了那皮笑肉不笑的油腻神情,捏着嗓子道:“嘿呦,萨老匹夫,小铺子生意不错呐,西市还没开门,你这破庙倒请来了大菩萨,想是阿眉这画上仙子似的模样,任谁都想进来喝一杯。“

    皇甫珩心中一阵嫌恶,面上却无风无浪,顾自又喝了一口热汤。

    卢坊正冷哼一声,也不再打量皇甫珩,而是大剌剌地往胡床上一坐,冲萨罕道:“老匹夫,你上月的除陌钱交得不对。“

    萨罕缩着肩膀,先恭敬地给卢坊正端上一大盘蒸胡,才诺诺道:“坊正可是贵人事多,记得有些差错,小肆每日的私簿记得最为齐整,自朝廷设置除陌钱以来,从未漏报。“

    卢坊正饶有兴趣地听萨罕禀报,目光却转向一旁闷声低头的阿眉,那对暴凸的牛眼珠子恨不得要粘到她身上似的。

    “有人告到我这里,说你们安远酒肆上月重阳日,阿眉得了几位客人足有一贯的赏钱,依新律,应缴除陌税五十文,这笔钱,你们难道交来了?“

    萨罕惊道:“卢坊正,小肆以为,除陌钱只算在酒水吃食的出项上,那赏钱是客人们觉着阿眉唱曲好听,才给的,这也要缴税?“

    卢坊正道:“这有何稀奇,除陌钱的根子还在买卖上。若官家不许尔等设肆为商,客人如何能上门,客人不上门,这些胡姬的嗓子再好、身段再俊,又如何能得到赏钱?你说这赏钱该不该算到除陌钱的账中去?”

    萨罕一时语塞,俄顷又堆笑道:“坊正训斥得是,小肆今日就将私簿再核对一遍,将除陌钱补上。”

    “事到如今才知纰漏?”卢坊正拿腔作调道,“我即刻便要去将此事禀报长安县尉,县尉再上报京兆尹府,你这几十杖的棍子、小几贯的罚金怕是躲不过。”

    他若有深意地补充道:“卢某也是明人不做暗事,心意早就向尔等表过,对阿眉,我是真心喜爱,若萨老胡你早几月将阿眉许了我做个外室妾,好好地寻一处小宅住了,何至于此。当然,目下也为时未晚。”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旁始终不语的皇甫珩“砰”地一声放下汤碗,目光灼灼地盯着卢坊正:“若真是喜爱一个女子,怎会如此设计勉强于她?”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未想到始终冷淡漠然的皇甫珩会突然直言。卢坊正刚刚进来时,只道皇甫珩是个普通的藩镇牙将,如今各地藩镇将领往来长安,比曲江池的锦鲤还寻常,本无甚值得打眼瞩目。此刻皇甫珩的脸仰起来,卢坊正见他不过二十来岁,面目却刚毅俊朗,眉宇间隐隐一股沙场威势,长安官话又这般地道,不由怯了几分,暗道,此人莫不是哪个京官子弟外放去藩镇的执事官,累积些有的没的军功,回京好擢升的?

    但卢坊正是京城最为刁滑老道的虎狼之吏,家族在长安又有卢相爷的名头,也不是轻易能震得的。他念头咕噜一转,这过路将军哪管得县坊政务,何况如今这局势,圣上正是发了狠要收拾这些藩镇将卒,于是收起一脸猥琐促狭,清了清嗓子,向皇甫珩正色道:“不知将军来自何处大镇,看来不仅能领兵厮杀,于这男女相慕之事也颇能教训吾等粗人。不过,将军可知,本吏这样奔波收税,正是尊了当今天子和卢相爷定下的新律,为的恰恰是筹措军资,供养各大藩镇。”

    皇甫珩陌路而来,本不欲为胡肆出头,只是方才见阿眉靠墙而立,虽无惧色,却茫然无助的模样,蓦地又仿佛见到数日前那个与自己初见于账中的女子,又听卢坊正一介官身竟是这样强辱弱民、豪无顾忌,不由一股浊气上涌,不吐不快。

    但他也知自己的身份救不得萨罕与阿眉,正面对卢坊正洋洋得意的反击不知所措时,门帘一动,又进来一个客人。

    来者看上去已是而立之年,圆领青袍外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葛大氅,腰上佩剑,但并无腰牌鱼袋等物,只是神情落落大方,说不清是庶民还是官身。

    萨罕和阿眉见了此人,却都是眼眸一亮。

    “王侍读,今日来得这样早?阿眉,赶紧去煎茶。”萨罕殷勤道,调门明显提高了些。

    阿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向来客深深一福,转身进了里间。她经过皇甫珩身边时,眸光与他的双目接触了一下,感激之意溢于言表。皇甫珩冲她微微颔首,于这无声的往来间,更觉这阿眉不像一般的懵懂胡姬。

    被唤作“王侍读”的男子,名叫王叔文,本为苏州司功,因棋艺高超、名冠江东,遂于大历年间进京成为翰林院棋待诏。德宗即位后,记起这位外貌儒雅、性子沉稳的善棋翰林,便将其选为太子李诵的东宫侍读。

    王叔文动作轻巧的脱下大氅,在胡床边坐下,冲皇甫珩与卢坊正拱了拱手,善言善语地向萨罕道:“老丈,某今日来是有件喜事。太子的王良娣生辰在即,萧妃不知怎地要置办胡风筵席,东宫的典膳局和食官署不明所以,禁宫又不便向东西市直接采买,正巧典膳丞与某是同乡,某便向他推举了阿眉。”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阿眉若进宫为役半月,于酒肆的买卖自然会耽误不小,但等她出宫,说起来也是给太子妃办过事的,做的蒸胡连东宫上下都吃过,今后你这小肆不但生意更为兴隆,只怕整个延康坊也无人敢欺凌于你们。”

    王叔文嗓音醇厚,娓娓道来,虽夹着有些怪异的江东口音,听着却甚是斯文体面。

    卢坊正不是个傻子,他虽看王叔文面生,但听萨罕称他“侍读”,又见他对东宫如此熟稔,知道此人就算身无实职,也是大有来头。不由暗道,真是晦气,那青年将军倒不足为虑,但眼前这南蛮却不像善茬,怎会这么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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