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乔在乾清宫中住了几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实在是闲得发慌,便开始琢磨起屋里摆设的器物纹饰。
被子上的富贵牡丹,帐子上的新式兰花,桌上的如意,妆台边的缠枝纹,统统都成了她研究的对象。
这些东西虽都是经过挑选,没有龙凤等犯忌的纹样,但仍是宫中之物,带着一股高贵气息,与民间有许多不同。
木乔拿叠白纸,便照着那些花纹描描画画,预备出宫之后给顾松做首饰样子的参考。那些宫女太监瞧见,只也当她是百无聊赖的消遣时间,谁都没有多想什么。
只是在描画到一只漆盒时,木乔蓦地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那上头的花纹竟跟自己从前那半只钿盒颇为相似。只是那只小金钿盒长期被霍梓文占据,恐怕想要讨要也只能等到成亲之后。她念及此,唇角不由微微带了两分笑意。
“姑娘,你快准备准备,皇上要召见你了!”
木乔脸上笑容一僵,她好好呆在这儿,皇上忽地突然来了兴致要召见她?由不得迟疑,赶紧在宫中嬷嬷的帮助下收拾了仪容,出来见驾。
因皇上虽然病好了,但身子还不利索,是以一般见客都只在他寝殿外间,摆了一张金丝楠木的龙榻,歪着见人。
木乔低着头进来,却瞥见在龙榻之前还有一双云靴颇为眼熟,待那嬷嬷引着她行过大礼之后,飞快的往旁边瞟了一眼,确认见到杨那张镇定的脸,心内也才安定下来。
皇上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杨开口询问了·“索姑娘,你当年被霍家所救,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之前又是什么情形,你都还记得么?”
呃?木乔诧异了,怎么杨突然问起此事?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木乔定了定神道,“臣女记得自己被干爹一家所救醒来时年方八岁·是大魏建元三十四年的八月十五。当时,救起我的地方是距京城三十里地的一个港口小镇,石浦。”
杨温和的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水的?”
木乔迟疑了一下,重新伏拜下去,“臣女当时身受重伤,将父母家乡忘了大半,”
她这话里是有技巧的·她只说忘了父母家乡,却没说自己忘了自己怎么掉落水中。
皇上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丫头,你不必害怕,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杨透露出点实质性的消息·“平凉城沈家的沈亦儒到京城府尹里去递了一张状子,声称自己有个亲生姐姐也叫木乔,失踪于那一年的京城郊外。他还打听到自家姐姐曾被城阳郡主的夫君,佟正恩佟大人的前妻岑氏收留过几日。随后佟大人却称,此女不知去向。”他略顿了顿,才徐徐的问,“你,可是沈家那位千金?”
是小儒!难道竟是他帮忙去告这个状了么?
木乔心头如生生的扒下一道堤坊,那些新仇旧恨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浸润到她每一滴血液里·逼得她几欲疯魔!
能不能说出实情?该不该说出实情?那些切肤刻骨的疼痛犹如风暴般席卷全身,生生逼得她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牙根也咬出血来。
见此情形,杨不忍的柔声又道了一句·“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就说出来吧。”
“臣······臣女不敢!”木乔得用多大的力度,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一吐实情的冲动,一双纤纤玉手却死死的抠起了地上厚厚的毡毯里。一根根分明泛起了白的指节证明她这话里的隐含的深意,非不知情,是不敢说。
“说!无论是怎样的实情,你都可以说出来。”皇上忽地有几分严厉的发了话。
木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被天子之怒一惊,却是自然而然的说出实情。
“臣女,臣女当年确实是为岑夫人所救,但是并没有自行离开过……我,我……”
杨适时安慰了句,“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木乔咽了咽唾沫,镇定下心神,“我随着岑夫人进了京城,住进了她家的院子里。没有几天,就是中秋……”
宫外。
沈亦儒焦急的注视着皇城的方向,扭忧着那里的情形,“也不知三哥要怎么做,我这回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不会的。”霍梓斐对自家哥哥比较有信心,“哥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况且三殿下不会害阿乔的,他们俩既然决定把这事捅上去,肯定就是想好了的。”
沈亦儒稍稍安了些心,但绞在一起的两只手却从来没有放开过。
而霍公亮与阮玉竹二人,面色凝重的坐在那儿,皆是不发一言。
索痢。
万氏忧心忡忡的看着索光弼,“老爷,二姑娘果真是沈家的女儿么?那为侍么当初大伯还要你将她认下,收进府里来呢?”
索光弼一脸苦笑,悠悠道起往事,“亦儒那孩子的亲娘云雁是光大哥的嫡亲妹妹,从前是索氏家族的掌上明珠。还记得她才十来岁的时候,就因为善于骑射,又美貌无比,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北。只是我离家得早,从来没见过这位堂姐妹。”
他猛然记起一事,“怨不得三殿下一见了二姑娘就要送她马匹骑装,原来是想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万氏有点泄气,这时候他怎么还扯这些没用的?
“那亦儒既然还认得他姐姐,怎么不早认下,偏偏这会子才认下?陛下身子又不好,若是听到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添乱么?”
“你这就错了。”索光弼摇了摇头,终于把话题又扯了回来,“当年阿乔随母上京,中途失踪,沈家早早的就给她二人报了病故,至于身后事如何料理的,我倒还记得,那是故去的韦家姑母出面料理的,我曾去上过一柱香,却没有听见沈家人的半分消息。想来可知,当年亦儒父亲过世之后,他们孤儿寡母在沈家的日子是不大好过的。
而阿乔失落在外多年,虽是给霍家人收容了下来,若是那时沈家人要认下她,那当年为何草草的将她报了死亡?只怕大堂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故此明明认出了这个外甥女,却无法让她认祖归宗,只好让我认下。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同意认下那孩子时,大堂哥便放下了一千两银子。便是这些年二姑娘在咱们家里,每年过年老家那边送来的年礼都是极丰厚的。我原先还以为是光弥家的祖产,现在看来,倒是大堂哥的一点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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