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云彩遮住了月亮,伸手不见五指。
秦虹瑶站在半山腰的小树林里,朝被茂密树木遮掩的蜿蜒小道上望去,秀眉深锁,脚下耐不住焦急地来回踱步。又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
月亮正好出来,淡白的月光照在那人修长瘦削的锁骨上,显出渗人的白皙,往脸上看,五官异常精致,就连有花魁之名的她也未必能赶上,即便左脸有两道细长的疤,也丝毫不减光华。头发梳得整齐,穿的虽是粗布薄衫,却颇具风骨。
细长的眼中神色有些郁郁,却带着十分的精神。
“你……好了?”收到信时就有所猜测,如今亲见,免不了再问上一问。
“近两个月常常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直到这十来天,方才一直清醒着。我想,算是好了吧。”
他俩虽侍奉同一个主子,却势不两立,张口必要争吵,可今日一见,从前他身上那些她极其厌恶的妖气、邪气和戾气,似乎都没了,这么一来,倒也是因祸得福。
“你第一个找的人是我,也就是说,你不想让门主知道?”
水寒衣低眉顿了顿,“没错,我不打算告诉他,他既以为我傻了,我就一直傻下去。几日来我将从前的事理了一遍,方才明白,如今的生活可遇不可求,再者我们俩也都已习惯了,便不想再添麻烦,也不想他担心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由我一个人背吧。”
他淡然笑着,语气诚恳,秦虹瑶不由地一怔,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
当真是死过一次、疯过一次,就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了。
“这次,是有两件未完的旧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第一件是袁玖的毒,待会儿我将解药的制法写给你,”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药不容易制,前前后后恐怕得花近一年的时间,你们还需想法子给他续命。”
“这你放心,我们一直用药压制毒性,效果还算不错,再拖一年,应该也不是问题。”
水寒衣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色,怅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从前他性格狠毒乖戾,睚眦必报,任意妄为。如今才明白报应不爽,造下的杀孽,若真应在自己身上也好,可也或许……会应在凌中南身上,甚至小宝身上。
那两人,是他拼尽一切想要保护的。近来一起过了许多日子,体会到了那些罕有的幸福快乐,便更舍不得。所以他极力想弥补从前的过错,只希望幸福能够长久一些。
秦虹瑶拿到方子,边看边想,恍然大悟,不禁赞叹水寒衣真是个奇才。
“另一件是什么?”她将方子在袖中藏好,又问。
“第二件是我的私事。我被刘达赶出古门时,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你环春馆流月姑娘房中挨床的那面墙的一个暗格里,劳你跑跑腿,将那东西取来。”
秦虹瑶点头,这事的确简单,只是不知水寒衣口中很重要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你办完这两件事,还须回来一趟,无论如何,得给他个交代,让他安心,到时你这么做……”
水寒衣将计划讲了一遍,秦虹瑶边听边感慨,以往他为人行事虽不让人待见,可对凌中南的心意却半点儿不掺假,够细致、也够深情。
“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这两件事,我一定帮你办妥。”
水寒衣微笑着一抱拳,“多谢。”
“何必客气,”秦虹瑶也一扫往日恩怨,“你和门主在这里,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如我调些人来保护你们,你们也能过得轻松些。”
水寒衣却摇了摇头,“不用了,退出江湖,不就是为过些平淡宁静的日子么?方才那两件事,也正是要了结未完的债,此后,古门是古门,我们是我们。”
秦虹瑶一怔,“那……至少带些好药过来,我看你跟门主的身体,都不是很好。”
水寒衣叹了口气,“我能留下这条命已是老天眷顾,被魔功反噬,你觉得还有治回去的希望么?至于他,若非当初一时意气……”他脸色黯然,顿了顿,“他身上的也是痼疾,除不了根,只能从平日生活中调理。其实我们能相依相伴,已觉得很好,其他的,便不再奢求。”
秦虹瑶心下沉了沉,或许真是不到这一步,就无法理解他们的感受。
可那份恬静淡然,不希望别人介入打扰的心情,她却能懂。
临别时,秦虹瑶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水寒衣看个不停,竟把一向处变不惊的人都看得有些尴尬,问她究竟怎么了。
“你现在……还恨吗?”秦虹瑶犹豫一阵,或许有些多余,但她确实很想知道。
水寒衣先是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笑了,“跟喜欢的人和孩子一起在这山明水秀的地方生活,换做是你,你恨吗?”言罢,他转身离开。
秦虹瑶望着那瘦削的背影出神,终于明白,曾经无穷无尽的恨意已经跟随练就魔功的水寒衣一起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凌寒。
“人只要能看开,便不会有恨。”
突然,小道上传来不清不楚的一句,秦虹瑶暗暗琢磨,水寒衣这句话,似乎是在开解她。
也对,终日看着喜欢的人与情人甜蜜,她又必须在情敌手下效力,大概,真该看得开一些了。
半个月后,她再次回到这里,这次要见的人,是凌中南。
相约的地点,就在他家后院。
凌中南将炕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被子盖了又盖,才终于出来。从卧房到后院不过几步路,他就回了不知多少次头,秦虹瑶尽数看在眼里,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
“属下参见门主。”她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凌中南却避开没受这一礼,背着手道:“如今你才是门主,我只是个农夫。你快起吧。”
秦虹瑶心中一滞,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你突然找我,有何事情?如若是江湖上的事,就不要提了。”
凌中南句句带着不想见她的厌恶情绪,她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更理解了水寒衣当日的决定。
“属……我来了结两件旧事。你放心,你知道以后,一定会很高兴。”
凌中南终于拿正眼看了看她,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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