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农忙季节,谁家会有功夫去做新鲜饭菜?再说,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去买农药和化肥了。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哪里会有钱买肉?平时,添力他们都是米饭就着咸菜凑和着过的。
娘把饭菜摆好了,爹这才从院子里进到堂屋。稳稳地坐下,等着妹妹盛饭。
“添力,你也坐下来和你爹一块吃吧。”添力娘忙吩咐添力。
添力和爹对面坐下,刚要伸手去端碗。爹开口说话了:“添力,你还没洗手吧?你刚用了农药,进门第一件事就应该是洗手。”这是添力再见爹以后,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添力愣了一下,没端碗,也没去洗手。
“对对,你爹说得对。村里的张喜旺就是打农药回家,没洗手就抓西红柿吃,中了毒,差点死了。添香,快去给你哥打盆水去。”娘平时在爹的面前一向温顺,从来都是顺着爹的话去说,现在也不例外。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娘和妹妹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堂屋里就剩爹和添力。爹问:“添力,听说你今年考上县一中了?”
“嗯。”添力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今年初中毕业。七月初参加了中考。八月初他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添力没当把它当一回事。他知道自己上不了高中了。一是没钱,去县一中要住校。一学期要好几百块钱的学费,家里凑不出这笔钱;二是他要走了,地里的体力活:象打农药,杠麦包,挑担子这些活都就没有人做了。家里没有男人,娘和妹妹会被人欺负的。
爹说:“你就别去了县一中了。去省里念高中去吧。”
什么?添力没听明白爹的意思,一下子就愣了,瞪着眼睛看着爹,但没有说话。
爹继续说:“我这次来就是接你去省里去上高中的。中学都已经联系好了。是省师范大学的附属中学。那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全省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我和你娘已经说好了。你娘也同意了。”
“我不去,我去了家里的地怎么办?”添力小声但坚定地否决了。
“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同你娘说了,要她把家里的地让些给你舅舅种。你娘自己少种一点地。家里就你娘和添香了,也吃不了多少。再说我还寄钱回来给她们呢。” 爹坚持道。
“那我也不去。”添力小声说。在他看来:爹早就把娘、他和妹妹抛弃了。他和这个爹早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现在跟着爹去城里上学,那就是背叛娘和妹妹,和爹是一丘之貉,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娘端着给爹泡的茶从厨房里出来。她显然早就和爹计划好了,对爹的提议并不显得意外。见添力不答应,娘就急了,泪眼汪汪地劝他道:“添力啊,你跟你爹走吧,别跟着娘在这里受苦了。你在乡下憋屈着,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以后上了大学,娘还能指望你过上好日子呢。”
面对娘的眼泪,添力不再说话。他当然明白:留在乡下,他未来可以预知,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每一天面朝黄土被朝天地苦熬着日子。跟着爹走,他就会机会读书考大学。以后也象爹一样,留在城里,穿着耀眼的白衬衫。然后,他才有能力挣大钱,把娘也接到城里去。让娘过上松快的日子,吃上一口舒心的饭,在人前人后能直起腰杆做人。
对于他这样的乡下少年来说:要走出乡间,读书考学是唯一的出路。
添力还在犹豫当中,娘已经开始为他进城做准备了。娘想给他收拾一些旧衣服,被爹给阻挡了,说是这些衣服在城里穿不出去,还不如留在家里,改一改可以给添香穿。添力进城以后,他会替他买新衣服的。
添力要去省会上学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播开了。那些曾经同情、怜悯过添力家的人,现在倒开始羡慕添力有一个“陈世美”的爹了。这几天,总有人和添力主动搭话,嘱咐他“去了城里别忘了咱乡里人啊。”
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人是妹妹添香。她听村里人说,哥哥会象爹一样再也不回来了,立即就哭了。虽然她知道自己人小力薄,不可能改变爹和娘的决定的,但嚎啕大哭仍能表达她对哥哥难舍难分的心情。添香从小就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小时候哥哥出去玩时,总把她背在背上。外人欺负她时,哥哥总护着她。因为有哥哥,添香就有了依赖。她可以撒娇任性,可以放肆霸道,可以偷懒耍赖。哥哥总是帮她,护着她。忽然间哥哥就要走了,她怎么能不哭?
娘听到添力的哭声,就喝斥她:“哭什么哭。要哭到外边哭去。”娘虽然有心里准备,但面临添力要走,心里自然不好受。爹对添香也无可柰何。他离开家时,添香还小。他和这个女儿,很少有感情交流。这个时候,他虽然能理解添香的心情,但却不知如何劝告。只是说:“等你长大了,我也把你接到城里去。”但是那要等多久呀,再说娘怎么办?
添力自然是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到了城里他会怎样?也不知道他走了以后,娘和妹妹会怎样生活?家里的重活谁干?家里没男人了,娘和妹妹受人欺负了谁能帮助她们?最后,添力还是对爹说:他不去城里读书了,他不能丢下娘和妹妹不管。
还没等爹说话,娘就急了。娘一面惶恐地看着爹,一面忙不折迭地说:“添力,你不能不去城里读书。你一定要去的。你别管我和添香。我们还有你舅舅。”
爹把脸沉下了,说:“这事不用再说了。你必须跟我走。车票我都买好了。”
在爹回家的第三天下午,添力提着他破旧的书包,跟着他爹,离开了他生长了十五年的乡村。
这一天是公元1985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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