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亥,风雷寨,山腰之沿,四丈哨塔。
宿平与雷敢指二人趴在哨塔顶棚的栏杆上,极目眺望,春风微凉,四野遍静,只有一轮如眉如钩的新月挂在天中,谁道是:
万家灯火已熄九千九,
却不知那一百家是喜或忧,
三月三,新银如钩,
照起一江湘水涣白绸,
天上地下空对眸。
“才别了半日,就想你爹娘了?”雷敢指见宿平一直望着西面,有些郁郁之色,便开口调笑道。
“我自出生以来,还从未走出半山沿五里之外……也不知此刻父亲、母亲、还有灵儿在做些什么?灵儿想是已经睡着了,只是母亲她……”宿平叹了口气,便不再往下说了。
“你若是愿意,我明日便带兄弟冲杀过去,把那张员外一家吊打一顿,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雷敢指道。
“不可、万万不可!如此一来便更说不清了,官府定要为难我父母!――再说了,我也不觉敢指大哥与风雷寨的人都是恶人。”宿平急忙道。
“官府之人,怕他个鸟!我风雷寨就把大门开在那官道之上,收受往来路钱,却又见哪个当官的过来探头了?――哈!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官儿来。”雷敢指突地笑道,好似想起了一件极为有趣之事。
“什么官儿?”宿平也来了好奇之心。
“你也许不知,这隔着湘水两地,你那西边隶属湖荆南路,东边却是南江西路,咱们风雷寨便在南江西路袁州境内。眼下要说的便是袁州府里的通判,姓樊名马良,是个文官。――宿平兄弟,你莫要小瞧了这通判,那真不是个小职,其位只在知州之下,加且知州所下之要令,尚要经他通判一道画戳签字方可执行。――可就这么一个大官爷,被三寨主一拳打歪了鼻梁,却不敢来兴兵讨人,哈哈,你猜他是何滋味?”
“自然憋屈的紧了。――只是不知红大叔又为何要打那人?”宿平道,又想起红叶的凶猛样,登时仿若自己鼻子也挨了一记大拳头,闷酸不已。
“话说这袁州府在咱们风雷寨北面,那通判樊马良却有个老岳丈,住在袁州之南,前年入夏要去他姑爷家中避暑,便路过此地。咱们开山做买卖的,自然不能怠慢了客人,就请他下了轿子、付个酒钱。哪知那老头开口闭口‘姑爷’、‘通判’的嚷嚷,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了咱们弟兄祖宗十八代一通。四寨主当场便一箭射下了他的钱袋,叫人扒了他的内裤外裳,赤条条地塞进了轿子。那些轿夫、家丁因夏季天热,也都只穿了一套单衣,弟兄们逐个查了一遍,确保老头无衣可换之后,这才放了他们离去。”
“法叔叔鬼点子真多,只是……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理当受人敬重,不想却被如此作弄。”宿平不忍道。
“宿平兄弟此言差矣。你原先所见,也止一村之人,我虽才长你两岁,却见过这世上不知多少混蛋人,干出多少混蛋事。”雷敢指道,“少年之人,有好小子,也有坏小子;壮年之人,有硬汉君子,也有恶棍奸贼;而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哪个又不是从少年活过了壮年,这才到了老年?哪个又不是历经了大几十年的风雨、看尽世间百态?若其心不改,则善者越善、恶者越恶,是谓‘本性难移’,与人之年龄并无关联。是以,那老头虽须发皆花,不敬也罢!”
经他这么一说,宿平顿时想起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与人为善的孙爷爷,一个是压榨乡里的张员外,豁然开朗间,更是对雷敢指又高看了三分,嘴里道:“敢指大哥是个有见识的人,我却比不上了,即便就算明白了这些个理,也不能像你那般头头是道。”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夸赞,饶是雷敢指脸皮再厚,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挠头笑道:“我那都是舒岭主教的。咱们三山二岭似我这般年纪的后人,都须得能文会武。”
“原来如此……咦?――既是法叔叔叫人扒了老人家的衣服,那个姓樊的通判理当找法叔叔才是,却怎么又被红大叔打了?”宿平疑道。
“哈哈,你定是以为三寨主与四寨主嫌隙颇深!――那你便错了!你别看他二人在山寨内时常斗嘴、水火不容,可要是真对上了外人,那便又是咱们风雷寨最猛的一搭了……就拿此事来讲,那樊马良事后前来寨前要人,惊动了大伙。三寨主性急,没说几句就冲上去动了手,几下打翻了樊马良的一众马前护卫,那樊马良见事不妙,就要驱马回逃,四寨主便一箭把那马儿射倒在地,三寨主这才伺机擒住了对方,照脸就是一拳!打得那通判只管贼寇叫大爷,口中‘饶命’连连。”
“那通判的马前护卫,共有几人?”宿平却问。
“总有十个罢,只多不少。三寨主出手极快,那些后头的军兵来不及插手就杀到了姓樊的马前。”雷敢指道。
“红大叔竟如此厉害?”宿平讶道。
“……看来你还真是不知方才他那手‘拳爆四坛’的厉害。”雷敢指摇头道,“要说只砸一个坛子,是个普通人咬牙都能做到;若是同爆两坛,便要有些身手了;三个坛子,更为稀少,咱们风雷寨恐怕也拿不出十个;要说四坛齐爆,寨上之人却只有两个能做,就连四寨主也是不行。”
“另一个定是雷伯伯了!”宿平道,“只是……真有这般难吗?我看红大叔却是一气呵成的。”
“哈哈!你要知那是些坛子,不是什么木头板块,个个都作滚圆状,连在一线,只能相互触碰于一点,是以发出的劲力只能凭那一点传递,出拳太慢太弱,那后面几个坛子根本不受其力,出拳太远太老,只能将那余下的坛子推出,并不能粉碎。故而这拳头必要猛放快收,那便叫作‘寸劲’!――不过,若是在那坛子里装满了酒水,便不知三寨主能否做到连爆四坛了。”雷敢指滔滔不绝道。
“为何?”宿平问道。
“装了酒水的坛子,虽说稳重许多,可那酒水却能卸力,自然更难上加难了。――嘿嘿……再说三寨主也不敢真去打那带酒的坛子!”雷敢指突然笑道。
“这又是为何?”
“他若打碎了有酒的坛子,二寨主便要罚他。”雷敢指道。
“黄大叔竟然比红大叔还要厉害?――不是说山寨之中只有雷伯伯与红大叔二人才能做到‘拳爆四坛’么?”宿平奇道。方才在那堂内,宿平早已知晓这二寨主便是那抓箭的胖子,叫做黄鹤杳,虽然生得人畜无害,出手之时却快若迅雷,人送外号――“算盘手”。只是不论如何,在宿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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