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话题,董其昌脸色一沉,把手上茶盏放在旁边花几上,“自然是要威慑一下,杀鸡才能骇猴。”
乖官这却是有点挠头,“难道真要用王锡爵的手段?大兄,我不是说笑的,我真做不出来啊!”
董其昌脸露得色,摇了摇手,就差手上有一把羽毛扇了,“凤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手段了,王锡爵是榜眼不假,我董某却也是探花,何况,他为官日久,这上位者时间久了,予取予求,一点才华,却也在蝇营狗苟中消磨殆尽了……”
他先是抨击了王锡爵一番,这才缓缓道:“你上次在国子监给了高启愚一个老大难堪,他这次发难,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为兄我早早就有对策……”
“哎呀!哥哥,你瞒得我好苦。”乖官一把抓住他的手,“快说快说。”
“万历七年的时候,高启愚是右春坊右中允……”他知道乖官对朝廷体制了解不深,就仔细给他解说,这右春坊是太子宫官署,不过本朝一般是翰林院出身的一种官职,极为清贵,当时高启愚主持应天府试,题目是[舜亦以命禹]……
说到此处,董其昌微微一笑,端起身边花几上茶盏来,微微啜了一口咖啡,转首笑着对旁边贝荷瑞道:“不错,煮得越发好了。”贝荷瑞低笑,“大老爷过奖了。”
乖官犹自摸不着头绪,穿越众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这个了,你说你是读书人,会做什么[樯橹灰飞烟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可是,这些都是诗词小道,读书人最关键的四书五经之类,你能倒背如流么?生活中随时随地都能想到么?你若不能,时时刻刻都会被别的读书人拆穿。
而乖官虽然能记得,但他的思维到底来自于后世,根本不可能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想到,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换一个正牌子读书人出身,一句话出来,立马儿就能拽出一连串典故来,而且这都是深入骨髓的,根本不需要去刻意为之。
乖官的境界,则是需要刻意为之才行,故此,董其昌苦笑着就点了点他,“《论语.尧曰》: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仔细一寻思,乖官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哥哥,你这……真真是太坏了,坏了透了去了……”他说着,就挑起大拇指,“你比王锡爵坏多了。”
董其昌怡然自得,一脸[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表情。
这就是后世《鹿鼎记》里头韦爵爷常常挂在嘴边的[鸟生鱼汤]里头的两位,尧、舜、禹、汤乃是古人推崇的君王典范,这句话是说,以天之历数相传,而总之以宽、信、敏、公,见帝王继天治民,别无二道,尧、舜、禹同堂面命者此也,帝王在位,必有正朔,以纪年号,尧“钦若昊天”,首重历象,故以禅位为历数之迁。
简单点儿说,就是[舜]禅位给[禹],是符合天道的,那么,在万历七年,天子还没亲政,张居正权势正盛的时候,你高启愚用这句话做应天试的题目,你想干什么?
难道你想阿附张居正?要劝进受禅?让张居正当皇帝?
这才真真是狠,这个罪名,换谁都吃不消,尤其是当下,天子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清算,乖官可以预料,这个名目一旦抛出去,高启愚就完蛋了,而且,一辈子都没有起复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你甭想再当官了,而在大明,起复对于官员来说,等闲事耳,你一生不起复几次,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做官的。
所以乖官说董其昌坏了透了,虽然这比王锡爵那个叔嫂通奸的名目好听,但是叔嫂通奸还可能被查清楚,可以洗脱罪名,但[劝进受禅]这个罪名,说不好听的,只要万历在位一天,这罪名就甭想洗脱,想必万历一听到高启愚的名字就会一阵儿恶心,如何起复为官?
看着董其昌怡然自得的表情,乖官心说,这才是读书人的真面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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