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鸿章宣到殿中,行礼之后,皇帝问道,“如今前线士惰‘如何?”
“一派振奋昂扬之声。”李鸿章这样说,“阪神一战而功成,臣离港之时,虽还有神户城中、福知山一线苟存敌军负隅顽抗,但所关不大,以鲍春霆之功,加以十余万将士用命,必可早奏捷报,这一层,臣可以为鲍大人作保
“鲍超的能力,朕还是很知道的,要在做别的不成,若是说打仗嘛,实在是把好手。”
李鸿章赔笑答说,“识人之明,无过皇上。”
“胡小毛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臣以为,胡小毛诚然有罪!这等大事,事先全无禀奏,单独与敌军媾和,若是恶例一开,日后贻害无穷矣!故而臣想,要借此机会,认真处置!”李鸿章说,“但臣身为南路军统帅,奉皇上圣明,统领数十万儿郎征战东瀛,麾下有了这样的事情,臣自知罪责绝不在胡军门之下,臣甘愿请罪,请皇上处置。”
“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回事,他的罪,你扛不起!”
李鸿章有些焦虑,自知开始的一番话说得太重了一些,要是真为此害了胡小毛,不但心中深感过意不去,日后也是极大的麻烦——胡氏兄弟是皇上的爱将,更是军中巨擘,岂是那么好得罪的吗?这样一想,更觉得不安,“皇上,臣有话说。”
皇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摆手制止了他,“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朕今天不想听你说话。”
李鸿章好生失望,又无可奈何,只得诺诺应承,肃立一旁,“朕本来想,若是时地相宜,要到前线去看一看·但你家女主子看看得严,根本不予人可乘之机,这大约也是朕有太多前科所致吧?”
“皇上,臣以为·皇上身系四海之重,皇后娘娘和宫中各位主子关爱备至,原也是人情之常;且诸位阿哥年纪渐长,多能为君父分忧……呃!”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自己这样说话,分明有着让皇上放权于下的意思——不是要自找倒霉吗?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说了。偷偷抬眼看去,正好看见皇帝一双凌厉的眸子向他瞅来·这下心中更加惊恐,噗通一声跪倒,“臣……糊涂!臣糊涂!”
皇帝心中好生不快!载滢和李鸿章的关系瞒不过他,这一次宣召他进京,一来是为了胡小毛一事,他难逃干系,但这只是借口。胡小毛的罪不在与敌媾和,而在于身为军人·不经请旨就做出这么大的决断,要是不闻不问的话,日后必定生出大祸!但话是这样说·皇帝却不准备过于严苛的处置胡小毛;他尚且如此,更不必提李鸿章了。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他是想趁这一次李鸿章领兵有功的机会,把他调京内用,也好为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但不想李鸿章竟然有这样迫不及待抓权的心思?这是任何上位者不能容忍的!这个念头一起,皇帝的心肠立刻转硬,“来的路上,听说日本派人来我朝谈判之事了?”
“是,臣略有耳闻。”李鸿章冷汗湿透衣襟·知道刚才的奏答坏不可言,眼下就得看看怎么样挽回圣心,把损失减低到最少了,但这会儿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以退为进啦,“皇上·臣少年荒唐,流连风月,全不知节制二字;近来为雨雪侵逼,更觉骨痛如砭;臣受皇恩深重,本不敢起了轻卸仔肩的念头,但此次臣待罪之身,若再行领军,恐物议沸腾,······臣想请皇上的旨意,免了臣东瀛战事南路军统帅之职,
皇帝阴沉着脸,想了半天,“这个事啊,朕再想想,想想再说。你先下去吧。”
“是。”
看着李鸿章走远,皇帝心中恼怒:给脸不要,那就无须客气!抓过一张纸,快速的写了几句话,向外一递,“六福?到内阁,传旨!”
旨意只有两句话,第一段是,“贝子载滢,奔劳海途,多有辛苦,近来身体不虞,着即免去其会办中日谈判差事。”第二段是,“体仁阁大学士李鸿章,公忠体国,甚慰朕心;然据该员奏称,公务戎马,多年以降,身心俱疲,请宽免差事,朕以为,用人之道一张一弛,着免去李鸿章南路军统帅之职,留体仁阁大学士职衔,留京养病,钦此!”
邸抄见报,李鸿章刚刚到了奕府上,偏偏奕忙于谈判公事,还没有回家,无奈之下,只得转路去看肃顺,进门不久,就听见这个消息。他本来清矍的脸色瞬间变得雪一般的白!手脚也不住发颤,“中堂……”
肃顺还不明所以,听见这样的话,有些发愣,“不会······弄错了吧?”没错,大人!”门下人说道,“刚刚发抄的。”
肃顺宦海沉浮多年,立刻知道其中有变,转头问李鸿章,“少荃,这是怎么回事?”
“总是鸿章糊涂……简直是糟不可言!”
听李鸿章说完经过,肃顺深深点头,“确实如是,确实如是。你呀,难怪当年曾文正公和我说,你聪明绝顶,只是看天下事易尔,日后必出乱子。今天看来,令师这份识人之明,诚然是不多见啊。”
“中堂大人,您看此事,可还有挽回余地?”
“没有。”肃顺一开口,就让李鸿章觉得灰天黑地,如同被人在心口重重捣了一拳似的,“没有?”
“没有。”肃顺冷冷的说道,“皇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平日最称和善,但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万难更改!我看,你······,你今年多大年纪?”
“鸿章……”
“年纪还不算很大,经此一事,想来日后你亦当学会韬光养晦之道,于你也未必是坏。”
李鸿章好不失望,心中转着念头,眼睛一转,“那,鸿章不如去问一问六爷的话?”
这句话出口,肃顺脸色立刻转为阴沉,心说李鸿章好不晓事!“也不是我肃顺说一句大话,天下若是我肃某人应承不下来的,便无人可以应承!你若是不信,尽管自去!”
李鸿章本意是激将,看他动了真怒,心中三分惶恐,却有七分欢喜,表面上装出一副吓得言语无措的样子来,“中堂大人息怒,中堂大人息怒,是鸿章的错,是鸿章的错!只是,鸿章一片报国侍君之诚,眼见年华老去,却终不得展布……”说着话,他半真半假的挤出几滴眼泪,垂首无言。
“你也不必如此,”肃顺为之长叹,闻声说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只不过······,今日到此为止,你的事,总之我会挂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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