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哲的声音不大不小,故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挺慢,而且,到最后生怕自己的小女儿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换了个极为直白的字眼——死,来完全彻底的说明情况。
在进门之前,他并没想说得这么直接,可当他看到小东西那呆呆呵呵的样子后,觉得反倒不如刺激她一下,让她可够的哭一哭,闹一闹,发泄出来,总比硬憋着强。
可是,小女儿的反应倒是极为的出乎白哲的意料。没有他想像当中的眼泪鼻涕、质疑和吵闹……病得青青白白的一张小脸浸在溶溶的光里,小眼珠子反而显得异常的黑,目光还是那么空空虚虚的飘着,也不知在看哪儿,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回魂儿了似的,慢吞吞的眨巴几下眼,点点头,有气无力的小声应着:“嗯,我知道了。”然后,在白哲近乎震惊的目光里巴搭一下垂下小眼皮,接着发呆。
白小姑娘的声音太小,小得摞着摞贴在门板上的俩老头根本没听着,又觉得她的反应很在意料之外,便连忙转回头问身后的人。
小胡子姑夫倒是听清了,觉得小丫头的反应奇怪,一边纳闷的嘀咕一边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小胡子:“她说,知道了……这孩子的反应不对劲呀,她要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一声都没哭呢?难道是吓着了?可是……”
正说着,眼前一亮,白哲拉开门走了出来,对几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好像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所以,才拒绝回答所有关于教师节那天的问题。所以,那天早晨才那么急着回医院。所以,她才突然得上了情绪性腹泻……
虽说小爸爸的话没刺激出白小姑娘半滴眼泪,可不管怎么说,大人们对她的情形多少有了点底,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只能等时间慢慢的把悲伤一点一点的冲淡。
时间却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东西,依着自己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走着,不会因为什么人的希望而加快或减慢。
一晃又过了一个多礼拜。白晓棠还是老样子,跟个小游魂似的,飘飘乎乎的,经常性的发着呆,不过,倒也没耽误了学习。
只苦了大鹦鹉肖邦,小主人姐姐忙着自己发呆发愣,食虽然照喂不误,却是喂完就走,既不陪它玩,也不搭理它。弄得小家伙也跟着害起了忧郁症,成日里蔫头蔫脑的,一个劲儿的叨毛,胸前的毛叨秃了一大片,越来越像只用秃了的毛笔头。
老师同学们都知道白小姑娘大病了一场,事事多有关照。几位好朋友却是知道详情的,尽可能的陪着她,给她带好吃的,送她各种漂亮的小礼物,逗她说话。尤其是尹贺,脾气急,发觉她一溜号就一叠声的冲着她的耳朵喊小笨蛋,叫魂似的。作用却都不大。
白小姑娘像个没口的小葫芦,把她的悲伤、眼泪、心事……统统闷在小肚子里。别人固然不知道怎么把这些情绪从她的小肚子里掏出来,她自己也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能那么呆呆怔怔的,飘乎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继续转着圈子,找不到出路。
眼瞅着十一就要到了。不知区教育局的哪位邻导临时抽风,要搞个全区中小学文艺汇演迎国庆,要求各个校都必须要出几个节目。时间紧,任务重,逼得学校的大队辅导员和音乐老师差点挠墙。好在,音乐老师年纪大,应付这种事的经验比较丰富,现在这种情况,拿不拿名次倒在其次,主要是不能开天窗,否则就太难看了。
大合唱一向是糊弄这种差事的法宝之一。下午自习课,音乐老师把各班的文艺鼓干都集中到了音乐教室。由于时间太紧,便选了一首曲调简单又欢快的曲子赶紧开练。
打小受着正规音乐训练的白晓棠自然也是小小鼓干之一,心不在蔫的挨着韩浅站在队伍里。音乐老师在上面讲着歌曲的要点和注意事项,白晓棠的小精神头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溜达去了。
曲子的前奏轻快的响起,一直半搭拉着脑袋溜号的白小姑娘却像被什么突然唤回了魂,豁地抬起头来,那动作猛得简直带起了一股小风。倒让近来已经习惯她凡事都慢数拍的韩浅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张最近总是空白着表情的小脸,此时像吃了什么酸得倒牙的东西似的,紧紧的皱成一团。一双眼倒是圆圆张得老大,一瞬不瞬的望着弹着琴的音乐老师,眼神里带着些悲伤,又隐隐的透着点欢喜,盈盈烁烁的闪着。
还未等她询问,白晓棠忽然扒拉开周围的同学,横冲直撞得跟颗小炮弹似的朝着门口冲了出去。韩浅只来得及朝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棠棠……”
体育老师如果看到了此时的白小姑娘必然会觉得十分欣慰,那速度比平时不知快了多少,这要是测试达标肯定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即使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身后那随着风飘来的一串串的歌声,一字一句活泼泼的追着,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逃跑般的,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小小的胸膛急促的起伏,一口气也来不及喘,憋在胸口,火似的,灼灼的烧。
一气跑到操场的边缘,校园的尽头,红砖墙边高高的立着几排上了年纪的老白杨。再也无路可逃的白小姑娘晃晃荡荡的跑到树下,扶着打颤的膝盖,大张着嘴,呼呼倒气。
追在身后的歌声马上浪一样的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见注1)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
清亮活泼的歌声在反复重复着最后的一个段落,像个小小的孩童仰着头,张着明亮的眼,用软软的小手扯着少年的衣袖依依的撒着娇: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好不好?好不好?
白晓棠闭紧了眼,使劲使劲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于是,歌声模糊了,伴随着她粗重的喘气声,一个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带着温煦的温度在心底缓缓流泻:
“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或者……后年的春天,也许我就能带你出去玩了。到时咱们也去乡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捉到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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